罗意点头，“一车蔬菜，送一盆水。”
    她点头，他立刻将手捞出来，关掉亭子间的白色雾气后，“这盆水，借我用用。”
    便见他从街上拉了一个天女，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天女刚开始很荣幸，之后有点惊恐的颜色，但还是同意了。罗意将水盆给她后，她即刻飞天而起，飘向了城中最高的白塔之上，手舒展着摘了一枝婆罗花，沾水四下挥洒。
    洛城，海滨之城，阿修罗最不可战胜的一个王都之上，伴随着婆罗花的香气，隔了百年后终于又下了一场净雨。
    半天上的灰霾，空气中的尘土，呼吸的污浊之气，全部被雨水包裹着落下来，通过城市最下方的排水沟渠进入了海中。
    海越深的地方，堆积的丧气越多。当雨水混入其中后，并着原本的丧气一起，成云，成雨，落向下山。
    雨水打在下山的密林之中，无数黑色皮肤的小夜叉躲避在树冠之下，偶然有雨滴落在身上，便溅起一朵血花来。他们失去了首领，彻底无法和金翅鸟抗衡，茫茫然地游荡在山林间，活着仿佛死去一般。
    顾明昭落在树杈上，仰头看天上汇聚的黑云，随手抓起一个小夜叉，“你们的王呢？”
    第096章
    明昭对看门人的管理十分放任， 于他而言， 重要的不是谁是看门人，只要界存在就好。因此他不会干涉他们在自己的界中做了什么，只要负责在湮灭之前将界重新稳定便好。
    天人界他来过，化着一个四处游走的天人，体验过上山的福德，也享受过下山的自由纵情。
    他离开的时候， 夜叉一族居住在山海之间， 与阿修罗齐名。然而区区百年， 居然全部堕落于下山， 连最基本的领地也成为金翅鸟的猎场。甚至，一只空行夜叉也未见， 而地行夜叉也全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夜叉。
    “王呢”他问。
    小夜叉眼泪滚滚， 指着林间的空地大哭。
    明昭早就闻到这里冲天而起的血气， 然而没找到激烈打斗的痕迹，跟着小夜叉指向，只看见一个丢了四肢的夜叉。虽然身形明显比别的大了许多，但放在以往，也堪堪只够一个士兵的水准而已。居然已经落魄到这种程度，连幼儿也无法保护。
    他落下地，脚碰了碰他， 四肢断口的位置血已经不流了， 身体冰凉， 死了很久。
    “不是这样的王， 是能像金翅鸟一样在天上翱翔的王。”明昭耐心地对小夜叉道，“身上发出彩色的光芒，一剑便能斩开山石，那样的王，见过吗”
    小夜叉迷惘地摇摇头，别说见，连听也没听过。
    明昭有点失落，游历时候的那些故人，都不见了呀。他转身，默默小夜叉的头，顺手将自己从上山采集的一些野果子递给他，他畏惧地不敢拿，待他主动塞了之后才接了，脸上满满的感激。下山产的各种果子和菜，里面满满的丧气，味道变得苦涩极了。大家勉强吃了活命，然而身体里堆积的丧气会更多。只有食用上山产的净食，身体才能得到净化。
    然而海平面上升，山道阻且长，别说小夜叉，便是他之前的那个王根本也无法爬上去。
    明昭待要离开，继续往更下面的方向走，脚勾到了地上那夜叉的尸体，脸翻过来，眼睛没有合拢，茫然地对上远天。巨大的眼珠里，还保存着死亡前的最后影响。明昭只看了一眼，立刻激动起来，一把抓起他的角拉上来，果然在他的脑中发现了周臾的味道，那种清淡香甜，永远也无法忘记的。
    他道，“你的王是怎么死的，告诉我”
    周臾和罗意的第一笔生意，稍微留了个心眼，她让胖子监工，采集了十车黄瓜和番茄。胖子问她搞到什么大生意，她丢了十颗指头大小的鲛珠给他，说，“你戴上试试。”
    空间站内条件有限，然而沈默几乎无所不能，拆了几件衣服上的线串了两串珠子，小的给罗睺，大的给胖子。胖子戴了两天后跑来说，精力无限，码字根本不带卡了，脑子好像装了马达一样，手指的速度根本跟不上。是时候去换脑波输出的码字机器了。
    “这是鲛珠，海里鲛人的眼泪，怎么样”周臾道，“算不算好东西”
    胖子也是在妖魔道开过眼界的，惊讶道，“当然算了呀。妖魔道那边也有鲛人，要出鲛珠很困难，必须她们伤心的眼泪。问题是，出多了要死人的”
    周臾被说得一惊，心里有点嘀咕了。严林和林家的事情，虽然不是她的手笔，但总有点关系，心里不是很舒服；一进入天人界便结果了一个大夜叉的命，害她忐忑了很久，鼻端仿佛一直有血腥的味道。如果现在因为自己要鲛珠，罗意便去海里猎杀或者强迫着取珠子，那又真是罪过了。
    她沉吟着出了小院，正好遇上西都回来。小天女似乎还没完全恢复，脸白白的，只道，“王孙请姑娘入席了。”
    罗意，洛城的城主，据说是更上山的某一位阿修罗王的孙子，被称呼为王孙。
    上山的土地逐渐收缩，海平面上涨，洛城虽然眼前繁荣，但总免不了被海水淹没或者成为下山的一天。罗意以及他的智囊团一直在找机会，想要在更高处建城。然而有主之地都不能碰，荒野新建则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如此最便捷的方式便是成为王认可的继承人，得到新的领地。
    阿修罗王子孙繁多，单有名有姓的便上百人，想要脱颖而出，仅凭现状无法实现。周臾的到来，给了他一个机会。
    净雨后，他向周臾提出，第一次的净菜交易，将邀请其它城市的领主以及大商人们来参加。周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觉得想睡觉有人递枕头。
    然而两人互相心怀鬼胎。
    周臾被西都引到了宴会厅，这才知道什么叫做金碧辉煌。
    白色的墙壁全部被黄金和象牙装饰，巨大的支撑柱和穹顶用细密的红宝石拼出了漂亮的图案。她还穷的时候，特别喜欢看印度和东南亚风格的首饰，各种穷奢极欲和闪瞎人眼。王凤觉得太不含蓄，不够端庄有气质，然而她要的就是那样的张扬肆意。可放在这里，根本就不够看了。
    如果把它们都收了，不知道能换出来多少能量。
    她吞了吞口水，眼睛盯着那些不太分得出差别的人看，“从哪里来的呢”
    “北海的罗格王子，上都的吴穹，西京的桑格，还有”
    都不认识，然而听起来都是很好的客户发展对象。
    “带我认识认识。”周臾摸了摸手指，全身上下的穷病发作了。
    西都摇头，“不可以，要先去见城主。”
    罗意在宴会厅的后堂，跟几个人说话。那几个人看起来年迈，但衣饰极其鲜艳，并且随身带着兵器。另外有几个天女随侍，其中一个明显穿戴华丽许多，而且神情之间颇有傲气。
    周臾进去的时候，那天女转头，恶狠狠瞪了一眼。
    西都小心翼翼，去罗意身边报道。
    罗意挥手，说了一句什么。西度点头，带着周臾去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准备好的各种衣服和首饰，她一进去，立刻被按到梳妆台前，开始打扮起来。
    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有点，还不如换成现钱给。
    周臾推开，道，“我不用。”
    “这是规矩。”
    “哪家的规矩”
    西都很为难，“大家都是这样打扮的，如果不这样，太显眼了。”
    要的就是显眼，周臾可怕自己披挂一身黄金，然而泯然众人。她站起来，推开几个不认识的天女，意思意思从台面上捡了几个手镯，一边套了两个，“这样就可以了。”
    西度没办法，只好出去请示。
    周臾站到罗意面前，待周围的人很有眼色退开后，张开双臂，道，“我这样打扮不妥当吗”
    因为有宴会，她请胖子帮忙，让沈默用空间里放的白裙子给改了一下。虽然算不上豪华，但也很得体了。
    罗意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周臾抬着下巴，“我可不觉得脑袋上戴几斤黄金好玩，那东西就只能摆着好看，不然太遭罪了。”
    西度欲言又止，罗意挥手，表示算了。
    开宴时间到，主人家得出去见客了。
    罗意将一只手伸给了正拎着裙摆准备出去的周臾，她没太明白，诧异地看着他。他将手往前递了递，道，“握着我的手。”
    她偏头，“不然呢”
    周围的人似乎被这边的场景吸引住了，纷纷扭头来看。
    他道，“我的邀请被拒绝，会丢脸。”
    基于合作伙伴给面子的想法，周臾将手放了上去，道，“你们这里最好不要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规矩。譬如男女授受不亲，摸一下要以身相许之类的。”
    罗意没搭话，但他旁边的两个老者很满意地摸了摸胡子。
    西度垂着手，小声在旁边交待，“这是第一次和大家见面，一定不能失礼了。”
    周臾觉得有趣，明明，她这个能净菜的人，才算是需要被讨好的存在吧宴会厅的高台上，罗意牵着周臾站了上去。由上而下的看，滋味更加不同，只看得到金灿灿一片的头，以及最靠近的位置，刚才那个不满意的天女。她桀骜地抬头，身边有人强行按头，然而她并不屈服，似乎对周臾所在的位置势在必行。
    她抬手摸了摸下巴，所以，罗意一定是给她设了什么套了吧她笑眯眯地，一言不发。罗意高声说了许多听不明白的话，下方原本低头的人渐渐开始抬头，不可思议极了。
    之后，罗意又将手伸给了周臾，牵着她下了高高的台阶，下方人群潮水一般分开，颇有气势。
    那天女挤出人群，西度拦着她不用太靠近。周臾道，“不用，我喜欢和大家近一点。”
    天女立刻推开西度的手，站到了周臾的斜后方，轻声说了一句话。
    “我听不懂，可以用通用语吗”周臾看着她。
    天女抿唇，半晌艰难道，“这本来是我的位置。”
    罗意的眼睛扫过来，天女立刻红了眼睛，强调道，“是我的位置，你抢了它。”
    周臾二话不说，马上将手从罗意手里扯出来，将天女拽过去，“好了，归你原位。”
    只一个小小的动作，周围立刻陷入了死寂。原本愤恨的天女脸上显出恐惧来，急切地躬身想要离开，更不用说罗意几乎化成实质的怒意。
    一个金发的三头阿修罗哈哈地笑着转出来，人群分开，他伸手用力拍拍罗意的肩膀，道，“罗意，没想到你还是那么任性妄为。小幺是整个洛城最美丽的女修罗，你居然看不上”
    “吴穹，不要胡说。”罗意断了他的话，转头对周臾道，“周臾，咱们该交易了。”
    周臾两眼笑成一弯月亮，“好啊。”
    插曲被大家刻意放过，出了厅后上了一个阳台，下方十个被黄金装饰的车和水盆排成两排。罗意示意道，“请。”
    周臾环视周围，大家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压抑着兴奋和紧张。那位吴穹王孙，眼睛刀子一样落在她的身上，而他身边跟着的另有几位穿戴相似的阿修罗，显然都是在这争夺所谓继承权的。而更后面，穿得更豪华，陪着笑，谄媚着的，应该是只有钱的商人们了。
    济济一堂，全是周臾想要的人。她二话不说，站了出去，手拉了一下，空间里准备好的蔬菜源源不绝地喷出来，落在车上，刚刚好十车。之后，一线白水喷出，落在十个黄金盆中，一滴也没撒出来。她自觉控制得还不错，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大家”
    礼炮轰鸣，漫天天女飞过，白色的婆罗花从空中散落下来，几头彩凰鸣叫着飞过，远处的海面上传来鲸鸣叫的声音，之后便是巨大的喷水柱。
    周臾有点懵，这庆祝的架势，未免太大了点吧而那位叫做小幺的女修罗，一手捂脸哭了，一手却握住腰间的一柄剑把手。
    事情不是很对头，然而无所谓了。周臾撩起长长的裙摆，做出一个助跑的姿势跨上白色的石头栏杆，转身面向庞大的人群。显然，没人预料到她这样的动作，傻呆呆地仰头看她。她用力哟了一声，高声道，“我是来自人间界的周臾，拥有你们最想要的净菜和净水。”
    罗意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脚脖子，“下来。”
    周臾身体外表布置好的意念力马上作用起来，弹开罗意的手。他诧异地看着手背绯红，而周臾则是退开两步，继续道，“下面有十车样品，我保证出产品质绝对不会低于标准。所以”
    “有想要跟我做生意的亲们，可以直接联系我。”她微微一笑，“数量有限，欲购从速。至于价钱嘛，好商量的。”
    罗意既然会通用语，那么跟他地位相当的人，肯定也是听得懂的。毕竟，在她说话的时候，看着她的那些眼神，已经变得更加灼热了。
    吴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而罗意则严肃道，“周臾，你进了我的地盘，就是我的人。今天你献上了成礼的供品，便是我洛城城主的妻子。你的一切，应该有我代劳。这是洛城的规矩，是整个阿修罗族的规矩，我看有谁敢”
    果然想得美了。
    周臾哈哈一笑，看着另外的那些贵客，“我再重复一遍啊，要买的直接找我了，数量有限”
    话没说完，天边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灰霾。
    “是金翅鸟来了”
    看吧，不是她吹牛，她的菜还真是大家都想要。这不，金翅鸟不死不休，又追过来了。
    至于罗意，不，不管天人界什么人在算计什么，她总有办法变成自己的产品展示会。
    第09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