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露出如此不镇定的神情。
    此时离预定起飞时间只剩半个小时，两百架舰载机放到另一个世界也是能撑起四五个攻击波次的大行动了，必须提前起飞整列队形，才能保证之后的长距奔袭不至于掉队太多。
    “害怕吗？”
    “也许……”她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道，“不过我想更多的是期待。哥哥，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我一想到那天就快要到来，便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的情绪。”
    等到神意之战终结，灰烬将重归世间，这也是支撑她战斗到现在的信念。
    “啊，我记得。”罗兰柔声道，“但前提是你要安全回来，才能证明我没有骗你。”
    提莉抬起头，“哥哥，你能抱我一下吗？”
    他缓缓伸出手，将对方小巧的身躯揽入怀中，后者向前自然倾倒，额头倚靠在他胸前——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一年之前，她便是这样在他怀中放声哭泣的。
    片刻之后，提莉的呼吸稳定下来。
    “我出发了。”她退后两步道。
    “去吧。”
    她登入座舱，拉下机舱盖，朝罗兰张了张嘴。
    从口形来看，那是一句“谢谢”。
    舷梯被撤下，螺旋桨旋转起来。
    凌晨4:20。
    浮岛一至十号闸门全开，双翼机编队陆续飞离母舰。
    希尔维用魔眼密切注视着全局情况，提醒那些有可能掉队或偏离空域的飞机回到正轨——漆黑的夜空下，两百多架飞机围绕埃莉诺号盘旋，仿佛成群的萤火。
    这也是最容易出事故的阶段，缺乏雷达指引和夜视设备的驾驶员甚至无法分清天空与陆地，而起飞的飞机多了，那些飘忽不定的航迹灯也会给空骑士带来混乱。如果不是闪电和麦茜在希尔维的指使下，抢在问题发生前用敲玻璃窗的方式提醒大家，估计列队过程都会损失掉不少飞机。
    凌晨4:55。
    罗兰通过电台，下达了作战开始的指令。
    海鸥号和凤凰号作为机群领队，率先转入爬升，紧跟其后的是两架轰炸机——它们分别被赋予了“鲲鹏”和“和平方舟”的名号，也是两个编队的核心。
    再之后则是由天火号和天怒号组成的护航集群。它们虽然分属两个编队，不过那只是为了方便夜航所设——对于此次行动而言，无论那架轰炸机都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最后离开的是闪电和麦茜。
    两人在指挥台前向罗兰挥手告别，接着转身飞向夜幕之中。加上海鸥号上的纱薇、温蒂、安德莉亚、希尔维等人，这一战人类可谓投入了全部空中力量。
    很快，庞大的机群便被夜色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兰遥望着众人离开的方向，久久不愿离开视线。
    “就算从不相信神明，这种时候能做的，也只剩下祈祷了吧……”夜莺低声感叹道。
    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恐怕也是所有留守人员的想法。
    他们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接下来便是艰难而焦灼的等待——等待命运落定的那一刻。
    “幸运的是，我们不必等待太长时间。”安娜望向一片墨色的天际线，“天……很快就要亮了。”
    ……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高空投掷
    古德紧握住操纵杆，眼睛直盯着座舱前方。
    真是……太黑了。
    天空、云彩、地面——除了那些固定不变的灯光外，他什么也看不到。甚至因为时间盯得太长，连那些尾灯都仿佛变得虚幻起来。
    自己真的有在移动吗？
    还是说，他们仍一直停留在原地？
    古德取下眼罩，抬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这时他才注意到，手套里已是一片黏糊。
    居然出汗了……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恐怕得追溯到观看魔影的时候……
    他大口吸了两口气，同时默念起陛下的话来。
    黎明之前，最是黑暗……
    黎明之前……
    “来聊天吧，不然我觉得自己要憋坏了。”
    有那么一瞬间，古德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声。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那是芬金用编队频道发出的传讯！
    “喂喂，用电台聊天是违反纪律的！”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海因兹。
    “殿下规定的是，作战时不可用电台聊天，因为有可能干扰重要信息，现在我们还没进入战场呢。恐兽可没办法在夜间飞行。”芬金回道，“再说我用的是编队频道，传不到殿下的耳朵里。”
    “……”耳机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好吧，我得承认，听到有人说话真好。”另一人加入进来，“伙计，你想聊什么？”
    “什么都好，不然大家数一数，自己都能看到几架飞机的尾灯？老实说，我快分辨不出哪些是灯光，哪些是星星了。”
    “没错，随便说什么都行。”
    “我这能看到六个大的。”
    “我这四个。”
    “那你应该在编队侧翼，当心跟丢。”
    很快频道变得热闹起来，显然这种既不知自己在何方，又不知要去往那里的飞行对大家来说都压力十足——至少上次在云层中穿行还能看到铺面而来的云雾，即使偏航也能独自返回。而这次不仅难以察觉到自己的移动，一旦脱离队伍，凭借肉眼也绝不可能再找到夜色中的埃莉诺浮岛。
    听着队友们的聒噪，古德不知不觉放松了许多。
    “如何，这样聊能让你们轻松些吗？”
    忽然，长公主殿下的声音插入进来，几乎是瞬间，频道里变得一片宁静。
    毫无疑问，有人将频道里的情况报告给了殿下。
    “呃，殿下，这都是我的错——”古德硬着头皮开了口。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效的话，我也可以陪你们聊一会儿。”提莉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但别忘了盯住自己的队友，少给闪电和麦茜添麻烦。”
    众人微微一怔，随后欢呼起来。
    “遵命，保证不跟丢目标！”
    “殿下，放心吧，我感到眼前都变明亮了！”
    “得了吧，拍马屁也得讲灰堡法，你以为自己是猫头鹰吗？”
    哄笑声中，连轰炸机组也加入了频道。
    “殿下，这里是鲲鹏号，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哼。”
    “我们投弹仓里装着的就是太阳之辉吧？但为什么和隔壁的不太一样？它们的看上去又大又圆，而我们的却像一个桶子。”
    古德意识到，这绝对是一个留名历史的问题。
    “因为你们那颗是工程部赶制出来的，用的是更为简单的构型。就威力上，虽然不如隔壁那一颗，但用来击破敌人的首层防御已是足够。”提莉解释道，“不过话说回来，罗兰陛下对这一结果似乎意外的满意，还说这是历史的巧合什么的……”
    “殿下，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长公主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柔和，“他啊，就是这么古怪的一个人。”
    时间的流动仿佛变快了。
    就连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也不复之前那般难以忍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惊喜的声音盖过了众人的交谈，“快看你们的右边！”
    古德照着方向望去，片刻之后才察觉到，混沌中多了一片灰色——它夹杂在墨黑之间，一般人很难看出区别。但它的出现却宛若荡开的染料，让一成不变的夜空发生了变化。受到这片灰色的影响，它边缘的天际泛出了一抹紫蓝。
    那是破晓前的征兆。
    “集中起精神来！”提莉喝道，“我们马上就要到地方了。”
    ……
    与此同时，海鸥号内。
    希尔维透过黑夜，已经捕捉到了神造之神的大致位置。
    为了避免被千眼魔提前发现，她一路上都将能力范围限制在高空，仅仅关注机群的路线有没有偏离。直到时间接近拂晓，她才小心翼翼将目光投向地面。
    事实证明，无论是前期的航线推算还是后期的实施阶段，大家都极为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仅仅半刻钟不到，她便感受到了视野之外神造之神所绽放出来的惊人魔力。
    而随着距离不断拉近，这座完全被黑石壁包围的巨型要塞终于进入了她的观察范围。
    此刻，飘浮在半空中的巨大棱体正处于静止状态——大概是为了节约魔力，它离地面的高度仅有数十米。而在它的身后，驻扎着密密麻麻的部队，光长度便多达好几公里。
    天赐良机。
    她意识到，大概为了让地面部队跟上步伐，入夜后神造之神也会停止前进。如此庞大的目标完全静止时，炸弹几乎不可能投失。更重要的是，此刻天仍未破晓，外圈几乎没有巡逻的恐兽，这使得她们的首轮攻击将占尽先机！
    希尔维拿起话筒，一边将目标的数据告知轰炸机组，一边继续观察着敌阵。在她宽阔的球形视野下，战场的整体局势渐渐显露出来：位于最上方七千米高空的是两架轰炸机，那是恐兽需要花费极长时间才能爬升到的空域。而中间二千五到三千米的高度分布着双翼机编队，他们将构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阻拦网。而神造之神就在离机群不到十公里的位置，最多只要几分钟，鲲鹏号就能进行首弹投掷。
    但也就在这一刻，一只古怪的高阶魔鬼闯进了她的视野——尽管相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两者的目光却发生了对视，魔鬼猛然停下行动，仰头静立于空中。
    “是眼魔，它看到了我们了！”希尔维心里扑通一跳，虽然早就知道，魔鬼倾巢迁移时警戒眼魔绝对不会是个小数目，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依然感到心跳都慢了半拍。
    “到这时候才发现，已经太晚了。”安德莉亚驱动聆听符印，向提莉发出了传讯，“轰炸机即将进入投弹位置，注意规避。”
    “收到。”
    “对了，魔鬼也注意到机群了喔。”她故作轻松地叮嘱道。
    “是吗，我已经等候多时了。”提莉说完后立刻打开了全队频道，“所有人注意，现在向右翼十度进行回转，做好迎接冲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