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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无眠纪之春逝 二十 在蓝的诊所

二十 在蓝的诊所

    放下手机,关在蓝望着窗外街心花园里的木兰,毛茸茸的花骨朵已经快要破裂,就要开花了。上海的春天同样和暖温存,比加州更煦润温柔。
    加州的阳光;社区诊室里的淡黄色波斯瓷砖;意裔导师的独特美式口音;薛亦辰忽然从催眠中惊醒望着自己的眼神;他干净修长的手指悄然抓住她手腕的温热体温;迷茫思乡的时光里的陪伴那是她与他之间的秘密,她承诺为他保守的秘密。不论这个秘密能维持多久,都不能从她这里泄漏,或是被怀疑。
    古人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太意简言赅。这句话要用心理学来分析,只怕难度超越博士毕业论文。而爱上一个人,何其简单,又何其复杂。我们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如何能重叠在一个钟爱的人身上,并永远重叠在那,不曾遗失,别去改变,没被破坏,就人的本性而言,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而我们却都希望如此。
    她需要去给穆陆宇一个合理的解释,让他放弃继续调查。
    这时,咨询护士进来提醒她,下午2点有一位访客。她看了看表,1:30分。正翻开来访者档案,手机又响了起来,一看是冯景熹的号码。
    “在蓝,你在诊所吗?”
    “在啊。”
    “你看到那晚的新闻了吗?”冯景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急促。
    老天,又是那条八卦?“看到了,怎么了?不就是你们大老板的花边新闻吗?怎么就闹得天下大乱了?”关在蓝觉得她的一整天都快毁在这不相干的破事上了。
    “你也知道了。好吧,那我们不谈新闻,你看到照片上的女人了吗?”冯景熹问她。
    “不就一美人吗,你们公司就都炸开锅了?”
    “那倒没有,但是那个女孩我曾经见过。”冯景熹突然这样说道。
    “见过?”
    关在蓝嘴上这样问,可蓦然间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她飞快地打开电脑,输入穆鹏飞的名字。好几十条网页映入眼帘,大幅的照片晃动在眼前。
    竟然是这个女孩,果然是这个女孩。
    她还记得那天薛亦辰望着她的神情,那眼神她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还记得那天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她围成一个光源点;她也记得薛亦辰在酒会上再也没有朝她的方向看过一眼,像是逃避一个永不愿相见的人。
    “在你的大冰山的电脑相册里,我见过她。”冯景熹的声音缓缓传入她的耳朵。
    “是吗?”关在蓝的声音飘渺渺地问道。
    “或者那并不是她,但是长得极其相似。感觉不一样。”冯景熹揣度着,不知该不该说出这句话来。
    “你为什么对她这样感兴趣?”关在蓝问。本来她也很想了解一下这个女孩,只是她觉得无端去调查一个人貌似太心怀叵测,做心理学这一行,对别人的隐私有职业病的保护本能。不想她没有查,全世界的人都在查了。
    “我想和你见面聊聊,有空?我到诊所找你?现在有病人吗?”冯景熹的语气谨慎而认真。
    “我2点有访客,你3点半以后可以过来。”
    “ok,你就把我也当访客吧,付费。”
    “呵呵。那一小时5000,加倍。”
    再次放下电话,关在蓝的心绪却再难平静如常了。她虽然翻着访客记录薄,心却已抽离别处。
    关在蓝总是记得,中学时候每年的圣诞节前夕,人民广场的莱福士门前,都会出现高耸的圣诞树,浑身裹着璀璨灯饰,在夜幕下盛装伫立,像一个伟岸巨人等候在寒风里,让人想要依偎着它。那是关在蓝最初明白什么是寂寞的时候。
    后来,巨型的圣诞树越来越多,越来越高,越来越拥挤热闹,周围到处都是情侣拥抱在一起。她发现自己的那份心情并不是独有的,天下的人们都在寻觅和排遣的那种东西,就叫寂寞。这个繁华孤独的时代,人们需要节日,需要圣诞树,需要香槟塔,需要巨大无用的蛋糕,好可以名正言顺地相互靠近,彼此需索,填补空虚。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从来不畏惧寂寞和孤独,是可以站在热闹里冷眼旁观的那类人。凡尘于她,是个游乐场,置身其中,她永远清醒冷漠,没有什么是她必须需索必须向往的。直到她遇到一个人。
    在这个人的眼里,不存在旁观和主观,也不存在什么冷静和热望,他根本看不见热闹和人烟,便是看见了也是如入无人之境。他的世界澄清一片,是布满荆棘的秘境。那种空白和神秘让她好奇让她向往,让她像在靠近无限无限的未知。她那份志得意满的小小孤独,在他浩瀚如烟的寂静时空里,就只能算是体验游戏。每一次他出现在她面前,她都想抽丝剥茧地拨开他眼底心里的迷幛,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或者让他的孤寂也淹没她自己。这个过程让她沉迷也让她痛苦,让她时常想起年少时那些节日里巨大的圣诞树。
    电影电视剧情里都有很多病人爱上医生的故事,却从没有医生迷恋着自己病人这样的狗血桥段。然而这个人,千真万确是她的病人。而她爱上了自己的病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一晃5年过去,似乎还是游走在他的世界之外。她的耐心慢慢在消亡,骄傲慢慢在瓦解,痴迷慢慢在沉沦。
    她无数次在清醒和睡梦中回想,自己费尽了浑身解数,在他的催眠中听到的那句话“她死了。我救不了她。”
    她死了。
    她死了。关在蓝所有的骄傲和深情,都敌不过一个死去的人。她死了,完美无暇,永恒不灭,至死不渝,变成巫山神女。她怎么去和死人争夺爱情。
    而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她出现了?一个活着的她?这有多可笑又有多可怕?
    她是谁?关在蓝想起那一天她的面孔,模糊不清的轮廓,声色犬马的光线,一转眼间的视线。关于她的一切,给这个开始变得乏味和骄淫的城市带来了多少刺激。现在居然全上海的人都在找她,除了她自己。关在蓝的心似乎也跟着躁动起来,不可遏制。
    她手机的备忘提示铃声响了,还有十分钟,访客的预约时间已到。
    她起身去清洗了搁在桌上的茶道具,刚刚那一壶茶已经凉透了,她收拾好放进空着的壁柜里。刚一转身,一个男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坐在患者座位里,正一脸万念俱灰地注视着她。
    这样的人她见得多了,坐下来关切地询问
    “你好,今天心情不太好吗?”
    “我的妻子一直在和她的初恋幽会。”
    “你怎么知道的?”
    “我找了个私家侦探跟踪他们。”
    “你确定这是事实的话,现在想要怎么办呢?”她轻柔而直接地试探。
    “我还可以挽回她吗?”男人忽然无助地问道。
    “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怎么挽回你想过吗?”
    “我不知道,我查了那人渣的所有底细,我要让他身败名裂。”他的眼睛里变得寒光熠熠。
    “这样她就能回到你身边吗?”关在蓝把声音控制得非常平缓,并用真诚的眼神看着访客。
    “如果她不回来,就同归于尽。”
    “这不是挽回,这是毁灭。”
    她望着男人因愤怒与嫉火而枯萎阴暗,泛着血丝的双目,不觉心中一颤。
    爱这件事,都是自私的。获得所爱这件事,又有多少人是纯洁无罪的?原来以爱之名,我们都在肆虐无恐,魑魅魍魉地活着,也包括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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