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们还在城北采石场捡到了一块玉佩,价值不菲,只是不知失主是哪位啊?”
沈卓旻睚眦欲裂地紧盯那块玉佩摇晃的轨迹,喉头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这绝佳的质地,熟悉的纹路,精巧的雕工……不是他外祖当朝徐太师的贴身玉佩,又能是谁的!
“沈惊鹤,你不要欺人太甚!”
闻言,沈惊鹤却是一下收了笑,面色结了一层薄霜,沉静的声音缓缓在寒光铁衣间流淌。
“我欺人太甚?沈卓旻,在我还叫你一声皇兄的时候,是谁屡次三番设计刺杀于我,是谁玩弄权术频频陷我于生死险境,又是谁,仅仅为了自身一己私利,在面对一代纯臣满门忠孝时,构陷污蔑、赶尽杀绝竟然毫不曾手软!”
话至最后,几近厉声。沈惊鹤隐忍多年的仇恨与痛苦从被烈火灼烧的心底一刹升腾,几乎要让刺痛的眼角逼出泪来。
多少年了,多少岁月了,他终于兑现了长乐荒草间许下的诺言,迎着从天飘坠的冷梅寒香,走到一生之敌面前,字字句句将泣血的质问从胸膛间挖出,用那血淋淋的真心为此生第二个母亲祭奠。
此仇必报,此恨必偿,此言此誓,无一刻忘。
“你弑我母后,我杀你外祖。你窃以国政,我夺以荣显。你逼宫意欲篡权夺位坐上龙椅,我就领兵奇袭断你后路让你梦碎。”沈惊鹤嘴角慢慢扯开一抹淡漠至极的笑,深黑的眸里寻不见半分感情存在,“一报还一报,这很公平。”
“公平?呵。”沈卓旻沉默一瞬,竟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不绝的笑声在血色火光间显得尤为突兀,“成王败寇,随你论断!天道好运站在你那头,我自知事败,却不认败给了你!”
他的笑声又如乍起时那般突然停下,看向沈惊鹤的眼神是无法被辨认的复杂混沌。
“我只是,心有不甘……上天既然诞下了我沈卓旻,为何又要让一个沈惊鹤存在——”
沈惊鹤定定地看着他,不言不语。沈卓旻忽然一笑,面上又带出了初见时大雍三皇子的堂堂尊贵与气度优雅。他没有预兆蓦地跪下身,傲然的脊梁朝城北方向深深一弯,额头抵在坚硬石板的那一刹,冰凉的寒意随之传来。
再站起身时,他仔细理了理微乱的发丝,抚平了褶皱的衣袍,空无一物的目光环视一周,忽然铿然一声拔出了腰侧的剑。
梁延瞳孔骤缩,湛流冷光已要飞出,却被神色微沉的沈惊鹤按住手腕,幅度颇小地摇了摇头。
“我沈卓旻生不肯屈人,死亦不肯服人。是生是死,我的命,只握在我自己手中!”
话音一落,沈卓旻冷笑一声,手中的长剑一翻抵在颈侧,没有犹豫地重重一划。
黑夜里,鲜血飞溅的那一抹殷红是如此刺目。这抹红不属于旁人,只属于曾一手翻云覆雨纵横朝堂的天家皇子,只属于名门徐家最意气风发的青年之主,只属于那个让无数人争相趋附、却又闻之色变的名字——
沈卓旻。
亲信近卫阻拦未及,伸出的指尖只来得及触碰到滚烫的热血。他们脸色白如月色,浑身的骨头若一下子被抽走,扑通跪倒在地。
当啷。
是一柄刀握不稳坠地的声音。
像打开了什么开关,沉默蔓延的气氛撕裂开一个口子。接二连三地,有更多兵器杂乱无章落地的声响传来。渐渐地汇合在一起,汇合成嘈杂中带着诡异谐和的乐章,叮叮当当,响彻大火下无边无际的长夜。
最后一柄长刀在漫长的犹豫之后,终于还是摇摇晃晃地脱离了那只汗津的手。一声闷响,是黑夜最后的终章。
那支曾不可一世撞破宫门的军队沉默了,凶猛的巨兽伏下了它的头颅。无数把纵横交错的冰凉兵器,最终染上的只有主人殷红的鲜血,还有一片苍凉的月光。
梁延默然一瞬,偏过头,探询地看向始终面无表情看着发生一切的沈惊鹤。
沈惊鹤的衣袂动了动,他抬起手,望着落在指尖的一缕月色,清冷的声音响彻寂静的战场。
“降者,不杀。”
何处有琴音飘来,余音袅袅,如泣如诉。
琴坊,石墙,花影摇动间,有一架古琴七弦鸣动,女子素白的指尖一拂,空山凝云,星汉不流。
玉蝴蝶仍跟着曲拍轻声哼唱着,姣好面容上恬淡的笑意专注而温柔。她好似没看到街坊百姓惊惶奔到大街上指点着禁宫方向的身影,好似没瞧见古老宫殿处熊熊冲天的肆虐火光,好似没听闻远远传来的兵甲齐解与刀剑落响。小说娃小说网 <a href="http://" target="_blank"></a>
她只一心一意地唱着,弹着,琴声与歌声融化于溶溶落月,飞入浩渺的夜空,飞向很远,飞到无处寻。
最后一个音符也落下了。她的指尖一顿,有一声隐约叹息传来。
“三郎,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初见时,我弹奏的那首曲子。”
“那天,你夸我琴声很美。我从你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也很美,就好像,我从来没那么美过……”
玉蝴蝶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从容将三尺白绫高高抛起绕过屋梁。
她抚了抚柔软的绸布,将自己纤细的脖颈套于其上,安详闭上了双眼。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直干云霄的厚重宫门一扇扇缓缓排开,宫中长长的甬道迢递亮起灯火,侍人顺从驯良地跪伏在长路两旁,目光连瞥见划过眼前的衣摆也只慌张觉得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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