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函得知此事的时候,自家爹娘早两年已经与京中的那家权贵交换了生辰帖,对方姓顾,还是国公府。
连萧函都惊讶了一下,以他们这样地处江南的小门小户,哪怕有些家底那也是不够看的,又是如何能攀上那样的权贵的。
萧函此世的亲爹贺璋还颇为骄傲道,他爹也就是萧函祖父昔年可是京中闻名遐迩的贺御医,还曾意外救了老国公一命,老国公是个极为重情重义之人,于是就有了这门顶好的亲事,还非要贺御医答应不可,贺御医推辞不过,只好口头应下了。
至于萧函祖父是为何辞官举家迁居到江南的,经过套话她也知道了一些,一方面是厌倦了宫廷倾轧,太医日子不好过,他老人家年纪又大了精力不济,怕临了出什么差错晚节不保还连累全家。二来是没有个能承继衣钵的人,祖父一生膝下只有二子,长子就是萧函的父亲贺璋,次子贺艾。
贺璋的医术如何,萧函自小也是看在眼里的,实在是平庸泛泛,所以现在也就开着一家小医馆,意思意思表示承继家族传统不忘本罢了。至于二叔贺艾,不知怎的从不曾听爹娘说起过,多年来也不见其人,似乎是早年便离家了,哪怕萧函好奇一问,他们也都纷纷闭口不谈。
哪怕贺璋瞒着夫人偷喝点酒,喝醉了酒后吐真言也没提过贺二叔一句,倒教萧函留神记在了心里。
总而言之,大儿子愚钝不成器,小儿子不见踪影,就连萧函也忍不住同情自家那位盛名一时的神医祖父了。想来祖父也是知道自家后代是什么样,索性早些辞官远离京城重地,在这江南小地过些安稳日子。
萧函的父亲贺璋就算医术不济,别的也没多大能耐,但凭着贺家几代的家财在永江府也能当个有名的乡绅老爷了。贺家平日也不靠医馆维持生计,名下置办的几百亩上好的良田就够一家子衣食无忧了。萧函的祖父大概也是安排好了,才放心离世。
谁想他刚走不久,萧函的父亲又与京城顾国公府扯上了关系。
套出整个过程的萧函真心觉得,她祖父怕是气都能从棺材板里跳出来,偏偏她那位爹蠢而不自知。
以父亲贺璋的话来说,老国公是大好人啊,听闻他爹贺御医去世十分伤心,送了不少奠仪过来不说,还重提起当年的婚约,这次就不是口头说说了,而是直接让人交换了生辰帖。
在这个时代就相当于正式定亲了,贺璋虽能力平庸了些,但也不是那种心眼多唯利是图的人,自知他父亲贺御医是贺家的顶梁柱,这一去相当于贺家从此败落了,根本不足以与国公府相配,他都没把这口头上的戏言放心上了,谁能想到位高权重的老国公居然还惦记着这事,比起门第更重诺重情义。
贺璋当时都感激涕零了,二话不说立马就换了生辰帖。
而他那位未来女婿就是老国公的嫡次孙顾铉,上面还有个嫡长孙的哥哥,未来的国公世子,贺璋也没什么不知足的,这样的婚事就足够好了。
萧函的母亲周氏也是一样的想法。贺璋娶她时,贺家还算有头有脸,周氏也是京中六品小官之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没什么挑剔的,而且夫君对她是真心好,多年来只有一女也没说什么,哪怕人庸碌无为,却也不曾想过纳妾生子。周氏自认过得如意,来到江南后,日子安稳无忧夫妻恩爱,但也是打心底希望女儿嫁得更好些,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两夫妇还算低调,这门婚事头几年都没对外透露过,连萧函也不知道自己已被定下了终身大事。直到萧函十一二岁了,出落得越发灵秀。
贺家夫妇二人容貌都属普通平平,偏生萧函不肖他们,长得格外出众些,加上贺家家境殷实,唯有一女,慕名求娶登门的媒婆也多了,愿意入赘的也不是没有。
周氏这才放出风声,自家女儿已经许了人家,还是京城里的国公府。
旁人虽不敢置信,但也没有哪位亲生母亲会在自己女儿的婚事上胡说八道,坏了名声。此后贺家门前也就清净了不少。萧函却哭笑不得,莫名其妙就背了桩婚约。
萧函倒不是不通情爱,清心寡欲到了极点,只是有些排斥古代封建的盲婚哑嫁罢了,婚嫁一事还是需两人喜欢比较好。
奈何此世的父母疼爱她,但在婚事上是怎么也不肯依了她的。连齐大非偶这样的例子也说服不了他们,贺璋坚信老国公那样重情重义守诺的人,女儿嫁进国公府后也肯定吃不了什么苦。
母亲周氏也觉得高嫁总比在小门小户受苦甚至还要自己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来的好,更不用说以后女儿生的孩子都是国公府嫡系血脉,出身地位与平民百姓更是天差地别。
萧函:“………………”
她倒是忽略了,女子在古代很难有自由自在,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身份,某某人的女儿,某某人的妻子甚至某某人的母亲,行事很难有所不顾忌的,为家族为父母,为丈夫为儿女。
萧函和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远远看过去,杨柳微风,生得钟灵毓秀的女孩坐在池塘的青石边,浅色的纱绫绑了两个环髻,青色的丝带随着其余的头发垂落在肩上,丫鬟芸儿以为小姐和老爷夫人生了闷气,不高兴所以一个人待着。
不过小姐待人和善,还让她跟着学读书识字看医书,芸儿心里还是偏向小姐的,想上去劝慰几句,但走过去才看见,小石头上有片青翠的叶子微卷起,上面还有只小蜗牛在软趴趴的挪动。
小姐精致粉嫩的小脸上还带着盈盈的笑意,双眸剪秋水,盯着叶子上的蜗牛玩,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压根不像是同爹娘闹了别扭又或少女怀春为了自己的婚事满是愁绪的样子。
貌似这门顶好的婚约在她眼里还比不上一只小宠物来得吸引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一桩婚约而已,难道还要萧函为了它食不下咽,愁眉不展么,那才是想多了。她现在一时说服不了这世的爹娘,等再长大了多的是法子退婚。
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但萧函拆的是自己的婚事,为别人好免得祸害了人家,成了怨侣,当是功德一件。
萧函转眼间就将这件小事抛到脑后了,拈起这片绿叶,连带着上面的小蜗牛送到了郁郁葱葱的树木草丛间。做完这件事后就对丫鬟芸儿笑道,“我们出去逛逛吧。”
萧函年岁尚轻,还不用担心男女大妨,又带着丫鬟走在街上,此地是永江府,本郡首府之地,也称得上繁华,酒楼茶肆各种店铺林立。既有贩夫走卒来往络绎不绝,也有文人雅士在楼上高谈阔论。
这还不算什么,若是苏杭扬州,那才是真正的烟花三月,纸醉金迷之景。
不远处的小摊上似乎有些热闹,外面围满了一圈人。
摆在桌上最中间的水盆里只有一尾鱼,“这可不是一般的鲤鱼,而是湖底的龙鱼。”卖鱼的小贩手舞足蹈地吹嘘道,“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得来的。”
旁人促狭道,“照你这么说,湖里的龙王还不得找你算账,你把他老人家的子孙给捉来了,谁要是吃了还不得遭殃惹祸。”
民间的志怪传说古来就有,和其他的妖精鬼怪相比,龙无疑是一种崇高的象征,连皇位上的帝王都自比为真龙天子,平民百姓自然更加不敢随便亵渎怠慢,永江府就有一处湖泊,在古时还曾为大泽,所以当地编写的鬼怪故事中也几个有提及湖中龙王的,萧函小的时候还听母亲当启蒙故事讲过。
卖鱼的小贩有些悻悻然,知道自己吹嘘大了,反而被人抓住漏洞吓退了不少买客,要是吃了龙鱼招来祖宗湖中龙王怎么办,时下风气多是敬神佛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贩连忙找补道,“就算不吃,买回去好好养着观赏也不错啊,讨个吉祥好兆头。”
萧函也当看个热闹,瞅了一眼,与芸儿说的相差无几,“许是变异了吧。”
自然界无奇不有,生物基因变异也不少。
“什么是变异?”不懂科学的丫鬟芸儿自然是懵懂不解。
萧函随口解释道,“就是万千条中只有它长得最特别,独一无二的那种。”
“那这鱼怎么卖啊?”果然这所谓龙鱼的吸引力还是有的,很快就有人问起价钱了。
小贩咽了咽口水,伸手比出了一个数,“不贵,也就二十两。”
这个价钱直接将那位买客吓退了,“什么,一条鱼二十两,你怕是狮子大开口吧。”
这年头还算太平,也没什么苛捐杂税的,但四口平民之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超过十两,这条鱼的价钱当得起一户人家两年的用度了,还不是买回去吃的,而是养起来,普通人哪里舍得。
卖鱼的贩子还等着讨价还价呢,没想到方才还围满了一圈的人现在都散了。
说来也是这小贩还不够精明,这里是东市,谁会随随便便带二十两银子在身上,若是他提着鱼到府城里的显贵士绅高门里去说说,再吹嘘什么龙鱼,哪怕只信一两分,那些主人家也不吝啬花个二十两买下来的。
现在是人都看完了热闹,瞧完了稀奇,回去当个笑话谈资说。
龙鱼之说不过是他信口编的,这鱼甚至都不是他从湖里钓上来的,只是在芦苇丛中碰巧捡的,他也不怕得罪什么龙王爷。
芸儿忽然拉着萧函的衣袖,着急忙慌地低声道,“小姐,你快看,那鱼哭了。”
一闪而过晶莹的仿佛是错觉,等等,鱼会流眼泪吗?
萧函愣了愣,鱼天生没有泪腺怎么会流泪。难道是光线折射角度产生的错觉。
其实想想,她还算运气好,每次系统安排穿越的身份至少还是个人,要是穿成什么鸟兽鱼虫,还是恰好碰上这种板上鱼肉任人宰割的情况,任她本事再大,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萧函叹了口气,“这鱼我要了。”
哪怕萧函此时不过是个小人儿,但身边既能带着丫鬟显然也是家境殷实的千金小姐。卖鱼的小贩刚冒出笑容,下一刻就听见萧函清泠泠的声音,“一两,我身上只有这么多钱。”
好歹也折半十两吧,这降到一两,鱼贩子忍不住纠结起来了。
普通一条鲤鱼也不过在十文到八文之间,萧函说一两已经是很高的价钱了,她也没有多让利给这小贩的意思。
大概是没人与萧函争,小贩也担心这鱼到头来砸自己手里,一两银子他比平时大半个月赚得还要多,苦着脸应下了。等到收钱时还是咧嘴笑了起来。
萧函干脆利落地付了钱,然后由芸儿端着水盆回去了。
别说一两银子,二十两银子萧函也拿得出来,贺家家底不薄,又只有萧函这么一个女儿,素来疼爱不已,平日月钱都不少,若是萧函为男孩,说不定还能当个地主小霸王,现在年纪小,不用拘什么礼教男女大妨,过得也还自在。
芸儿端着水盆,紧紧跟着萧函,问道“小姐,回去后把这鱼送哪啊?”
萧函看了盆里转着尾巴的鲤鱼一眼,“要么养着,要么就放生吧。”
最后萧函没让芸儿放到家里的池塘养着,而是在水井里放生了,若是按那鱼贩不知真假的话,要跑到永江府那处大湖放生,委实太麻烦了,反正永江府家家户户的水井多是连着地下水道,四通八达汇入城外的山川湖泊。
听芸儿说,第二日在水井里就不见那条鲤鱼的踪迹了,应该是游走了。
……
无论是婚约的事,还是一时心软花钱买鱼放生,对于萧函来说都只是个小插曲,唯一可惜的是,母亲周氏开始拘着不让她随便出去玩了,说是大了该有个女儿家的样子了。
萧函一点惧怕之心都没有,朝水井处看了过去,只见月光下井口水面波光粼粼,似是有什么活物在里面摇曳,
忽然一尾银白色的鲤鱼从水面跳跃而出破碎了波光,荡出一道极漂亮的弧线,瞬息间似是吐出个什么东西,直直落入萧函怀中。
萧函拿起来一看,是颗硕大饱满、圆润晶莹的珍珠,透着冰寒之气,即便是这般月色昏暗之下,还绽放着熠熠光晕,称得上奇珍了。
再往那水井里看去,那尾鱼尤在,而且仔细瞧了,它身上的鱼鳞纹路分明,晶莹通透之间辉煌如银,实在不同寻常。再联想这像是送给她的宝珠,萧函很快想起之前她让芸儿在这水井中放生的鲤鱼,虽然身形样貌变化似乎有些大,但似乎是同一条。
这是报救命放生之恩?
萧函怔了怔,这鱼不止是通人性,压根就是成精了吧。
等等,这不是个普通世界吗?
第222章 仙缘
芸儿是江南水乡长大的丫头,自幼被农家爹娘签了死契卖进贺府,放在贺老爷的独女贺小姐身边当贴身丫头兼玩伴。
许是进来的时候年纪尚小,也不懂什么骨肉离别之苦,贺家也不是什么刻薄仆婢的人家,她家小姐更加对身边人少有约束,不曾受过什么累,所以芸儿也将贺家当成了自己家一样,归属感极强,又正值年少烂漫,性子也很活泼。
近日却是犯起了愁,不知怎么自家小姐忽然对神仙妖魔鬼怪之事起了兴趣,命府里的人四处打探搜罗各种神仙志怪故事,连凡是沾上边的游记和话本也不放过。
老爷和夫人起初不在意,只当是年纪小爱好新奇趣闻,本就是当娇娇女养着,又不求她读书上进,参加科举光耀门楣。只是在闺阁中看看话本子,家里也不缺这点闲钱,自然是遂她的意。
但谁也没想到,这一上心便是三年之久。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离贺文溪及笄之年不远了。
这些年来,贺家千金在这永宁府名声也不小。一是这贺家小姐生得灵秀貌美,若非已然定亲,许配的人家还是京中的高门,恐怕贺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踩平了。
二是与这美名同样传扬开来的传闻,就是贺家小姐像是迷了心窍般,一门心思放在求仙问道之事上,丝毫不像寻常闺阁淑女,读女戒女训习女红管家。
外人私下闲言碎语道,这贺家千金纵然出落得再好看,跟九天仙女下凡似的,但凭后者这一点就不适合娶回家相夫教子。
贺老爷和周氏听了是愁了又愁,他们如何不气,也曾想过劝阻管教女儿,但诸多手段下来还是拿女儿没办法,打又舍不得打,骂也舍不得骂,只能盼着这些风言风语,不要传到京城去了,免得影响了女儿的名声婚事。
想着等到及笄婚配之年,女儿嫁入国公高门后成为世家大妇,也就不会再想这些虚幻飘渺的神仙故事。
虽是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周氏仍藏着微微不安的心思,在夜里床上难寐之时,私语道,“老爷,你说……溪儿不会像、像二爷那般吧。”
向来在妻女面前软和的贺老爷,难得面色一肃,“怎么提起他了?不是说了嘛,就当我贺家没这个人。”
贺家二爷贺艾,像是个禁忌话题。周氏听这话也没生气,反而噤了声。她嫁入贺家的时候,也曾见过贺艾,他还是曾经引得京城闺阁少女一度倾倒的贺二郎。不管是满腹才华锦绣文章,还是生的风流俊秀,又继承家传医术,年纪轻轻便已了得。
谁能想到后来痴迷于修仙,抛下家人一去不复归呢。
贺二郎多年渺无音信,连封报平安的家书也不曾寄来,生死未卜,只怕是遇到山野劫匪或是葬身豺狼虎豹的腹中了。
贺老爷也为此郁郁不已,深藏于心,他自知资质平庸,令父亲贺御医失望,本以为二弟聪敏过人,寄托着全家希望,结果不管不顾就离家了。若非后继无人,恐怕父亲也不会早早从太医院退下来还离开京城迁居江南之地。
贺老爷也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安慰妻子道,“溪儿毕竟是个女儿家,总不能像老二一个男子那样,跑出去吧。”
周氏心中腹诽道,女儿早些年就以看家护院的名义请了好些武艺师傅,待了没多久人就走了都说没什么可教的了。要不是她拦着,只怕女儿一手厉害剑术如游侠爽朗风气,早就遮掩不住了,和痴迷求仙问道一样传得人尽皆知。
这样就更难嫁出去了。
周氏只庆幸,托她那位御医公公的福,早早定下一门好婚事,而且京城与江南远隔千里,想来也听不到这些传闻。
第1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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