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臻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时她已经在马车上, 盖着薄毯枕在宿焕腿上, 身形一动,他就睁开眼睛, 手覆上她额头, 柔声道:“酒劲总算退了。你再睡会儿罢, 天还没亮。”
元臻臻朝窗外瞥了一眼, 还是黑漆漆一片:“我们已经逃出来了吗?”
“嗯。少曈和秋鹿来接我们的。”
元臻臻这才放心地窝进他怀里继续昏睡过去。她这几天精神太紧张了,好不容易放松下来,恨不得睡个一天一夜。
等回到府衙, 宿焕直接把元臻臻抱进她房里, 然后像护崽的老母鸭一样坐在榻上,冷眼瞧着下属们挨个过来慰问。
之前他在众将面前公布了他和元臻臻的关系,大家回过神来,都为两人感到高兴。这会儿再见到元臻臻,言语间到底也有了不同。
萧善仔细查看了她的脚踝,确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看来那个蒙舍大夫还挺靠谱。紧接着话锋一转说她晒黑了皮糙了,吓得元臻臻急忙磨着她开美容方子。
秋鹿熬了参汤补品过来, 元臻臻自认没那么虚弱, 担心补得太过会不会上火。秋鹿大大咧咧地直道无妨,上火了不是有人可以灭火吗?把身子养结实了, 将来才好生养哪!
元臻臻满面羞窘, 偷偷瞪了含笑的宿焕几回。
秦玏一进门就抱着她的手臂哭, 说他很喜欢臻臻姐、不想她死云云。听得坐在一旁的宿焕直皱眉,要不是看他年纪实在小、没什么竞争力的份上,他早就揪着衣领把人扔出去了。
一个两个的,都敢觊觎准王妃,是当他死人呢还是嫌命太长了?
只有少曈的眼神让他放心,少曈对元臻臻的关爱全然是兄妹之情。宿焕没多过问,但男人最看得懂男人,尤其是像他这样时刻处在炸毛状态的男人,更是敏感无比。
少曈来探望过后,就请宿焕去正堂,说广陵王派人来有急事相商,已经等候一日了。他们以殿下出巡为由,才堪堪掩盖过去。
元臻臻担忧道:“可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会的。”宿焕安抚地摸摸她的发顶。他既然敢动用柳大师那条线,就已经抹净了踪迹、安排好了后路,不会让人再找到蛛丝马迹:“你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嗯。”元臻臻撒娇地抱着他的腰蹭了蹭,才放开。
少曈看在眼里,明白两人的关系已经有了实质进展,脸上也多了几分暖意。
他们走后,易焰才敢来看元臻臻。他的伤已经好多了,只是神色依旧憔悴,在确定元臻臻没什么大碍后,才略略安心:
“终究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带你去江边,也不会遇到蒙舍人了。”
元臻臻摆手一笑:“易哥不必自责,有你为我挡箭,我才能活到现在。如今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你若和我一起被俘,还不知要受多大的罪呢。”
易焰沉默了一下:“没想到大哥竟然会单枪匹马地去救你。他对你是真的上了心。”
他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臻臻,你当真与大哥有婚约吗?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只是楚家的意思,你不愿意的话——”
“不,我很乐意。”
元臻臻打断他,认真而坚定地微笑道:“我爱宿焕,不管祖父有没有出事,我都想嫁给他。”
青年微怔,眸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好……我还以为,我有机会……”
元臻臻不知道这是他的真情实感,还是对自己的考验。无论哪一种,她的回答都只有一个:“易哥你很好。可是,我喜欢宿焕很久很久了。我来到白鹿关,就没打算一个人再回去。”
他生我生,衣锦还乡,他死我死,同衾同穴。
易焰听懂了她的意思,他像是被抽光了力气,全身都透出一股萎靡失落来:“……那我就先祝福大哥大嫂了。”
元臻臻看着他郁郁寡欢地告辞离去,一时捉摸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如果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就赶紧放她通关啊!这么吊着,难道还有后招?
***
午后,宿焕召集众人议事,元臻臻懒散不想去,但宿焕说他不想有什么事情瞒着妻子,硬是让她躺在屏风后的榻上旁听。
广陵王宿澜派人过来,倒不是怀疑到什么,而是紧邻东面的姜国突然挑起了战事。
两国相安无事多年,大约是看大黎越发富庶,激起了姜国的嫉恨之心。十多日前,边疆的姜人突然挑事袭击岭南。宿澜闲散惯了,手下兵将也跟着疏于训练,一下就被打懵了。姜军长驱直入,连下三城,士气十分嚣张。
宿澜哪里懂得掌兵,而且戍边的兵力本来就不足。他急得嘴上冒泡,连夜派人给皇帝弟弟送信求救。但这一来一去得耗不少日子,于是幕僚给他出了个主意:就近向摄政王借兵。
宿焕带了十五万大军来白鹿关,如今蒙舍十四部内斗厉害,意见一时难以统一,所以两国休战,暂时没有开打的迹象。借兵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但借多少,就成了问题。
宿焕召集众将,也正为了此事。广陵王的使者还在驿馆里,大有借不到兵就死赖着不走的意思。
长生问:“殿下,不知广陵王想借多少人?”
宿焕说:“十万。”
众人皆面露惊异,借去一大半人,只剩下五万也太危险了。万一被蒙舍人察觉,带兵来围攻,他们只怕难以守住白鹿关。
少曈皱眉:“为何只向我们借?扬江之上还有楚王,他屯兵七八万,境内亦无战事。”
秦玏说:“楚军从楚地赶到岭南至少十日,正值汛期,若遇到扬江大水,渡江就遥遥无期了。而从我们这里出发,不过区区四五日。广陵王火烧眉毛了,自然想越快越好。”
大家明白了,一时议论纷纷。只有易焰垂着眼眸,一言不发地把玩着手里的笔搁,脸上尽是悒郁之色。
恰在那时,有士兵入内,奉上京城来的飞鸽传书。宿焕展开一看,脸色陡然变得极为难看。
众将心里一沉:“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宿焕合上书信,锁眉缓缓道:“陛下让我们借十二万兵给广陵王,另派神舞将军带十万兵力从京畿出发,支援岭南。正式的旨意还在路上。”
话音落下,满室哗然!十万已是他们难以接受的数目,十二万?竟要借走八成的兵力?
秋鹿脾气耿直,直接拍案而起:“陛下这是何意?姜国预谋已久,来势汹汹,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赶不出去,宿澜猴年马月才能把十二万人补给咱们?蒙舍屯集了十五万兵力到浔江,我们剩下三万人,这仗还怎么打?!”
众将纷纷附和:“这不是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吗?!”
“就是!他广陵王是皇帝的亲戚,咱们王爷就不是了吗?”
“真是欺人太甚!大不了咱们跟着王爷干——”
“闭嘴!你不要命了!”
……
战士们群情激愤,宿焕沉默不语。元臻臻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她虽然知道宿焕和六将军最后的结局,但是不是因为这次借兵造成的,却不得而知。
不过……如果要说古墓中那道魂魄,就是宿焕生前最后的模样的话,那么那张脸,和现在的他,的确是一模一样的。
何况还有一个考官在搞事情。考官让她穿越到这个时间点来,恐怕也不是让她来谈情说爱的。跳出这个框架看,那极有可能就是这次了……
元臻臻咬住唇,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
考虑再三,宿焕最终还是决定遵照旨意,留下三万精兵,其余十二万借给广陵王对抗姜国。只不过这十二万人必得走得悄无声息,以免引起蒙舍探子的注意。
当然,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只能祈祷神舞将军来得快些,好叫这些战士早日回来。
众人叹息着散去。唯独易焰留了下来,他似乎有话要对宿焕说,朝屏风瞥了一眼。
宿焕皱眉:“臻臻是本王未来王妃,都是自家人,阿焰不妨有话直说。”
易焰面色一黯,说:“大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借兵之举实在太过凶险。勒央为人狡诈,那么多兵马大举迁移,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宿焕不赞一词,只是轻叩着扶手,静静地望着他。
易焰咬咬牙:“大哥若觉得为难,不如像刚才王副将所说,一不做二不休——”
“——如果你的计策就是谋反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绝了这个念头。”
宿焕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大黎四十万兵力,近半数在本王手中,但这并不代表本王就可以自立了。确实,陛下视我为眼中钉已久,对付楚阁老便是杀鸡儆猴。但如果只为借兵一事而反叛,到底师出无名,只怕仍旧举步维艰。”
“如今诸国虎视眈眈,姜国和蒙舍已经绷不住挑衅了,晋国亦对我国丰饶的北境垂涎三尺,我若在此时动兵,岂不是给了这些虎狼之辈时机?届时内忧外患,我左支右绌,赢面并不大,最终苦的还是百姓。”
易焰静静听着,双拳紧握,似乎十分挣扎。良久,他才松开手,语声艰涩:“大哥说的对,是我思虑欠妥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大哥还是先准备一条逃生之路,就当……就当是为白鹿关五千百姓准备的吧。”
宿焕点点头:“阿焰提醒的是,此事就交由你去准备罢。”
等易焰也离开后,宿焕才绕到屏风后面,握着元臻臻的手,柔声道:“没有吓到你罢?”
元臻臻摇头,她不是不害怕战争,而是她终究是局外人,就算身临其境,也无法完全把自己代入。
宿焕将她碎发轻拢至耳后:“等此役过去,我会尽快结束和蒙舍的战事,然后我们就回京成亲,好吗?”
元臻臻默了一瞬:“阿焕,我们不能在这里成亲吗?”
宿焕诧异:“在这里?那就无法行六礼了,我也没有准备聘礼,岂不是太简陋仓促了?臻臻,我想让你成为大黎最尊贵的王妃,而不想委屈了你。”
“不委屈的。”元臻臻望进他温柔的黑眸中:“阿焕,我不要什么盛大完美的成亲典礼,只要是你,只拜天地也行。陛下还盯着楚家和你呢,回到京城再成亲,夜长梦多,我心里总是不安。所以我想……”
都成亲了,考官总不能再拦着了吧?也许她当真救不了这个时代的宿焕,但至少,他们还可以离开古墓,开启另一段人生。
宿焕听懂了她未尽之意,轻轻把人搂进怀里,阖目叹息:“好,我尽快命人准备仪式。”
继而他又蹙眉:“臻臻,我总觉得对你有种莫名的熟悉,我们是不是前世见过……?”
元臻臻一怔,她还以为他是全然没有记忆的,原来经历了五世之后,她到底还是在他灵魂上留下了投影。
真好,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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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看哪个节目科普过,说古代文学里动辄“挥师百万”,其实古代打仗没有那么多人的。本来平均寿命就不到30岁,遇到战乱瘟疫天灾,经常死人,后继青壮力跟不上,毕竟还得留下劳动力种地。所以真正能上战场打仗的,也就几万到几十万。说百万什么的,一是史书渲染,二是为了吓唬敌人。
忘川记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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