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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何犀,我比你想像的更了解你。”
    满不在乎,就像在说一个无需赘言的事实。
    何犀满鼻子都是他身上那种清爽的味道,顷刻之间,杂念纷至沓来,思路混乱交叉,她陡然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空窗了好几年,已经破了纪录。
    她提醒自己,这一定是信息素的错。
    赖枫微在未挂断的手机那头偷听了好一会儿,正觉得这段对话挺有戏剧色彩可以据为己用,忽然听见衣物窸窣的声音和缓慢、持续的喘气。
    立时起了鸡皮疙瘩,他匆忙挂断,暗喜合作在望。
    亲到一半,尤叙感觉到那只手依旧和从前一样肆无忌惮地伸进他t恤里,没有章法,乱摸一气。
    几层楼外远远传来脚步声,他迅速扣住她的手腕。
    分开的一瞬间,何犀回过神来,也听见了楼上的动静,眼疾手快地拉开门就往外跑。
    正好遇上吃完中饭折返,正在等电梯的西装代表团。
    为首的代表刚想跟何犀打招呼,注意力又迅速被后面紧跟着出来的人吸引。
    “这位就是尤导吧?”他从迅速从西装里抽出名片递过来,“我以前在电影节上遇到过您,尤导可能没什么印象。”
    何犀扭头看了一眼尤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那张扑克脸,只微微颔首接过了名片,似乎连敷衍应答的打算都没有。
    那对红得快滴血的耳朵还没来得及褪色,像是做了后期特效。
    幸亏她今天只涂了变色唇膏。
    对方继续没话找话,殷勤无限:“尤导刚从工作室下来?这是已经谈妥了?”
    何犀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心虚地偷看尤叙的反应。
    尤叙垂眼看她,平静地把问题抛过来:“谈妥了吗?”
    她咧嘴笑笑:“尤导只是来了解一下,他工作安排得很满,后续的事情还需要洽谈,暂时还没有定。”
    “总之我们是很希望能参与合作的,希望尤导能积极考虑。”
    何犀略微担心尤叙会说些嘲讽之言,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遂立即切断了话题,边道别,边示意尤叙离开。
    走出楼十来米,她才松了口气,听见尤叙轻笑:“你是我经纪人吗?”
    “哟,你还有经纪人呢?傅一穗吗?跟着你出生入死那么久呢。”
    “有段时间是这样,不过那是工作室分派的工作,跟我没关系。”
    如果何犀眼睛里有暗器,他应当已经万箭穿心。
    尤叙看见她这样的反应,嘴角的弧度拉得更大:“什么事儿?”
    “先说好了,这事跟我没关系,工作室会联系你,你答应不答应都行。”
    “你希望我答应么?”
    “你不先问问是什么事儿?”
    “无所谓。”
    ☆、41鳗鱼亲子丼
    相比起尤叙做独立纪录片的时期,如今他的工作异常忙碌,这一点何犀也意识到了。
    摄影指导要管机器组、灯光组、重型移动机械组,还要负责和其他各个组沟通,地位非常重要,组内人手众多,工作也很繁杂,即便是在制作前期。
    仅就拍摄风格的设计制定,他就和赖枫微开了好几天会议。赖枫微有些许的独断,何犀记得以前的那几个摄影指导最后敲定风格都是靠吵架完成的,那些血雨腥风的场合她一般都积极在场,前排围观。
    这次倒是出奇的和平。
    赖枫微以前向来都是一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如今自己觉得没问题了,还要递给尤叙一个质询的眼神。何犀观察着二人的互动,渐渐觉得他们经过这数十天的磨合,关系似乎有了质的飞升。
    顺带一提,傅一穗也在尤叙带进来的摄影团队里,此刻就和尤叙、赖枫微一起站在影调计划展板前面,特别认真地做着笔记。据说她焦点员和跟机员的工作都做得非常优秀,测距、管理素材、现场调色、统筹设备都能做,想必是个耐心又细致的人,专业技能高,还跟着尤叙积攒了很多实务经验。
    何犀在会议室另一头和美术组同事商量置景的事,耳朵被动地接收到展板那边的对话内容。
    尤叙半坐在会议桌边,问赖枫微:“机位图和灯光图我们组会出,经费够找人画故事板吗?”
    “不够,但是我们有何犀。以前都是她画的,效果特别好。”
    何犀想,效果当然好了,他们只会说“我就要这样这样的效果”,而且想法还不断产生变化,布置完任务就什么也不管,虽然她对参与创作的过程其实也乐在其中,但为了达到那些刁钻的要求,她压根没时间睡觉。剧组经费严重不足的后果,就是老实人的剩余价值被疯狂榨取。
    余光瞥见尤叙望了过来,她依旧没转头,听见他说:“这样她工作量不会太大了吗?”
    她听见了他们的窃窃私语,但她假装没听见。
    “如果经费不够,我认识一些国外的制片,或许可以拉到投资,到时另找人画吧。”
    听到这里,何犀突然举起了手道:“拉到投资,然后找我画成吗?麻烦按比例增加我的薪酬。”
    赖枫微笑着对她说:“何犀,你一直听着呢?前面都假装听不见,嗅到了钱味才有反应?”
    “那不然呢?你不能仗着我有义气就拿我当免费劳动力啊,多劳多得明白吗?”
    “我们俩这关系,还需要计较那些吗?我平时请你吃的饭都虚掷了?”
    何犀插在头发里的手举起来,对他比了个倒大拇指。突然想起来刚才那句不该用“我有义气”,应该改成“我对你有感情”,那才逻辑通顺。
    带着一丝悔意,她瞟了眼尤叙,发现他已经抽离出刚才那场对话,背对着她,和傅一穗对着影调计划讨论。
    她淡然收回目光,拿起面前的印花马克杯喝了一口,酿造的香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回头问勤务道:“今天中午吃什么?”
    暂时休会吃饭,傅一穗跟在尤叙后面往会议室大门走,见尤叙路过刚才何犀坐的座位时,视线在那个杯子上停了几秒。
    傅一穗也跟着看了一眼,白色杯壁上画着一老一少两个动画人物,老的穿着白大褂,小的穿着黄t恤,杯沿上重叠着红色口红印,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她没忍住好奇,又走近一点,发现里面装的是石榴红色液体,闻来大约是葡萄酒。
    从她踏入这个工作室的第一步开始,她就觉得这里非常诡异——早上七点,睡袋滚了满地,明式装修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檀木扩香都盖不住的低迷气味。
    淋浴房经常有人进出,更衣室使用频率极高,有些人几乎是直接定居在此。每个人眼睛下面都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茶水间里的咖啡豆消耗得异常快,没过多久就要补给。冰箱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冷藏酒柜,酒瓶子塞得满满当当,也时不时就有人去填充。
    她暗忖:拍文艺片的都活得这么醉生梦死吗?答案显示是肯定的,可能因为她习惯了尤叙自律、精简又清醒的工作模式,故而对此不大适应。
    何犀拿了份亲子丼搬回办公室自己吃,在走廊正好和尤叙擦肩而过,没对视也没说话。
    敲定合作之后,她就和尤叙说好在工作室里装不认识,明面上对他摆出来的理由是不希望工作和私事混杂,那样会让同事不自在,心里实际则是为了避免和赖枫微的关系被尤叙识破。反正按照尤叙的性格,他也不可能和工作室的人讨论八卦,只要其他人没察觉她和尤叙的关系,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也无所谓了,最近工作太忙,她没时间和精力过多地考虑这些事,而且这次的戏她很喜欢,格局简单得就像学生习作,但剧本内容挺有意思:
    晚上十二点,廉价餐厅里有三桌客人,分别是一对中年夫妻、过气女歌手、尾随歌手的两个混混。
    这对夫妻一直以违法犯罪为生,传销、赌博、诈骗是他们的强项,饭席之间他们看似耳鬓厮磨,实为讨论如何从女歌手身上获利。二人貌合神离,各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捞完这一笔,丈夫打算去按摩店找小姐,妻子预备卷了钱独自远走去寻找初恋。这对不富裕、貌合神离的夫妻,莫名让何犀想到毕加索一幅名叫《节俭的一餐》的版画。
    而那两个混混中,年轻的看中女歌手的身体,年长的看中女歌手的财物。年轻混混从小就爱听女歌手的磁带,他不仅想与其发生关系,甚至想将其带回家里囚禁,心理状态非常扭曲。年长的从前跟着黑老大闯江湖时上过普法课,知道财产犯罪只要情节不太严重就没太大问题,觉得她即便过气也有家底,于是只准备等女歌手出门后实施抢劫逃之夭夭,并不打算参与年轻混混的人身犯罪。
    过气女歌手早年间红极一时,突获追捧使其心高气傲,赌气离开金主被雪藏,染上毒品后入不敷出还毁了嗓子,大脑神经也受损,偶尔出现幻觉。如今她自知素颜憔悴,便抹了厚厚的脂粉,打扮体面,依旧时刻期盼着有人能认出她来,却没想到餐厅前后两桌都早已盯上了她,而且都是抱着恶毒的动机。她包里只有几十块钱和一把防身用的小刀,病症发作时会疯癫失控,破坏力未可知。
    年长的混混正巧是那个妻子几十年未见的初恋。
    何犀关上办公室门,把电脑搬到饭盒前面,现在满脑子都是关于温非尔演的这个女歌手,在回忆和故事发生的当时应该穿什么色调、用什么布料的设想。温非尔是个衣服架子,穿什么都漂亮合身,但在时间线的当下,必须让她穿得让人难受,与周遭格格不入,过时过当的华丽。这样思索着,她开始翻看上世纪末的港台娱乐新闻照片。
    门被敲响,赖枫微探身进来。
    何犀抬眼冷漠道:“你边敲门边进门,敲门还有什么意义?”
    他随手带上了门,自顾自端着饭盒坐到她对面:“何犀,你还在生我气呢?觉得我利用你?”
    “从我们认识开始你就在利用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无所谓,反正我也在利用你。”
    “我就喜欢你这个性,不过这种互利共赢的局面也没什么不好的,对吧?”他打开盖子,装的是鳗鱼丼。
    互利共赢,涵盖了很多方的立场,各个层面的。
    何犀从他还没搅动的碗里夹了块鱼放到饭上,问:“故事板的事怎么说?到底要不要我画?”
    “这还得再讨论,尤叙能带进来投资当然好啊,不过这局攒的越来越大,我压力也随之增长。”
    “说不定能更上一层楼呢?乐观点。”
    “知道,我也挺乐意。”
    此时门又被敲响。
    “请进。”
    开门的是尤叙,他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
    “赖导,我有点私事,下午请个假。”
    赖枫微忙说:“没问题,不用着急,你放心去。”
    尤叙点了一下头,眼睛扫过桌上那两个塑料饭盒,眉头皱了皱,随后准备拉上门离开。
    在他合上门的前一刻,何犀问了句:“什么私事?”
    尤叙看了她一眼,严肃道:“尤风风不见了。”
    何犀眨眨眼,深感疑惑:“什么叫不见了?”
    “袁野泉说她把孩子交给保姆就出了门,现在找不到人,手机也关机。”
    “他们吵架了吗?”
    “没有,他说今天早上上班之前还没事。”
    何犀迅速塞了一口鳗鱼垫饥,忙说:“那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尤叙没拒绝,就看着她边嚼边往包里塞东西,踢开拖鞋换上球鞋,瞬间准备好外出。
    他退到门外,见她走到门边又回头对赖枫微说:“我们处理完就回来。”
    身上还带着照烧汁的甜咸味道。
    ☆、42人形导焰索
    车内安静至极,何犀透过镜面偷看前座尤叙的脸,没有一点表情,像在执行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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