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哭诉的声音到最后甚至变了调,何休看见他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到他到底说了什么。他试着安抚唐岑,试着拉开他紧紧抓着手臂的手,但唐岑力气太大,强行掰开只会弄伤他。
何休试了十几分钟都没能安抚住唐岑,最后他没了办法,找疗养院的医生给唐岑打了一针镇定剂。
镇定剂起效很快,没多久唐岑就安静下来了,何休扶着他平躺下,帮他盖好被子,昏昏欲睡的唐岑又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好想他……”唐岑的声音沙哑着,还带着没退去的哭腔,何休抚摸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他也很想念你。”
第106章
谈话到这里又中断了。
何休给唐岑打镇定剂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唐岑会抗拒谈及后来发生的事情,但他没想到唐岑醒来后的反应会是这样。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唐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前一天和何休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的事情,开口总是重复着最开始的那一段。
他重复说着同样的内容,又重复经历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镇定剂用多了,依赖性和副作用也跟着出现了。
唐岑的臆想症开始频繁发作,原先他的记忆就很混乱,几乎是胡乱地衔接拼凑在一起。他在疗养院里住了半年,又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才想起十多年前的事情,现在更是从支离破碎变成了颠三倒四。
他分辨不出哪一段是真实的经历,哪一段是自己的臆想。有时候以为自己待在那个房间里,有时候又记着自己要去医院看苏瑜清,偶尔还会扯着何休的袖子嚷嚷着要去找艾森。
然而更多的时候,唐岑都陷在陆晟留下的恐惧和阴影之中。
因为记不清童年和少年时期被冷暴力的记忆,纵使冷暴力持续了二十年的时间,唐松源造成的精神伤害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减了。但陆晟留下的伤害却是近几年的事情,即使大脑为了保护主人而模糊了肉体受到的虐待,唐岑的身体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承受的痛苦。
现在只要提起陆晟这个名字,唐岑身上那些被烟头烫过留下的伤疤就开始隐隐作痛,提的次数越多,伤疤疼得越厉害,最严重的时候甚至疼得生生昏死过去。
幻痛无法消除,身体过度疼痛刺激到了唐岑的神经,他的大脑发出了警告,开始有意识地回避提起任何可能诱发幻痛的事情。
每隔几天,唐岑就会发病一次。何休才意识到之前他看到的平和全都是假象,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安抚唐岑,但很多时候并不起效,发病的唐岑根本听不进他说了什么。
精神濒临崩溃的唐岑拒绝任何人接触,他不会任何人说话,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却再度出现幻听的症状。
“唐岑!你是杀人犯!你害死了艾森!”
“陆晟杀了三个人!三个人!在陆晟手上不明不白地死去!你为什么要包庇他!”
整整一个星期里,不管是醒来还是在睡梦中,唐岑时常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对他重复着类似的话。有他熟悉的声音,也有他完全不认得的,但无一例外全都在指责他,命令他。
唐岑抱着头蜷缩在床上,睁大的眼睛里没有焦距,瞳孔紧缩颤抖着。他在床上痛苦地翻滚着,不小心泄露了一声被压抑着的呻吟。
压抑的呻吟拌着低低的哭声,随后慢慢被放大,变成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我知道我知道!陆晟杀了三个人!”
“咣当——”护士被唐岑的尖叫吓到了,医用托盘脱手砸在了地上,安瓶和玻璃注射器碎成了两截,药片撒了一地,白色的塑料瓶盖顺着弧度滚进了床底。
何休抬手将护士挡在自己身上,微微侧过头,用很低的声音吩咐她去拿新的药。等护士离开病房后,何休才慢慢地走了过去。
“我知道……”唐岑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何休以为他安静下来了,刚伸手想要碰他,又听唐岑拔高了音量,“但是说出来了有什么意义!我失去的能重新回来吗!”
何休不知道唐岑又听见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病人正在忍受煎熬。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停滞了一会,一直等唐岑不再尖叫,何休才轻轻搭在了他的后背上,唐岑像受惊似的抖了抖肩膀,却没有躲开。
感受到手下微微颤抖的身体,何休叹了口气,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拍着唐岑的后背,安抚道:“已经失去的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但你没有失去的也从来没有离开你。”
何休曾经以唐岑生病为由替他挡下了所有的外来访客,何休也从来不要求唐岑一定要说什么,很少主动追问他含糊带过的事情。
作为医生,何休一直极力避免唐岑再受到来自外界的伤害,努力减轻唐岑的压力,但他无法彻底阻止唐岑给自己施加压力。唐岑总是默不作声的,在心里偷偷指责自己。
唐岑蜷缩成一团,小声地呜咽着,“那你能不能…让陆晟把艾森还给我……”
“等事情结束了,他们都会回来的。”何休叹息般地说到,搭在唐岑背上的手依旧轻轻拍着。
唐岑只当何休是安慰他,不再哭闹,安静地躺在病床的一角,等护士拿了药回来,他搭着何休的手把镇定药喝了下去。
何休重新翻出了两年前的治疗方案,给唐岑换了新的药,自己也从工作室搬到了疗养院,每天密切关注唐岑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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