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转过身,直视祁桐:“这次是美国,下次又是哪里?”
祁桐看见了裴砚脸上还有点红的巴掌印,很浅,但是看得她眼睛心口都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啮噬一样密密麻麻的疼。祁桐的眼神微微恍惚了。
眼前的裴砚是她理想之中与心目之中都最完美的小孩。
从裴砚出生起,他就被整个祁家赋予了前所未有的关注。祁父在她预产期的时候,特意回国,虔诚地在国内香火最好的寺庙里虔诚求佛七七四十九天;裴砚出生那天,他的曾祖父在北维22度,东经11度的地方购置了一条街,并命名为“PEIYAN STREET”。
她自确诊怀孕那天起,就一心一意养胎,并查阅了大量的文献,完成了她有史以来最满意的一篇论文,将近五十万字。内容就是如何培养一个完美的小孩。
这是她和裴冬青的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她爱裴冬青,她迷恋裴冬青身上那种孤高而寡冷的气质,迷恋他身上东方式的神秘与韵味。她骄傲地爱着裴冬青,爱屋及乌,她更是竭尽全力爱着裴砚。
从裴砚呱呱坠地那天起,她就什么都为裴砚提供最好。她坚持母乳喂养,坚持自己抚养,连裴砚小时候的衣物都是她亲手洗的。除非累得没力气了,不然绝不会把孩子交给保姆。她为裴砚找最好的老师,从社交礼仪、天文地理、人情世故,她悉数都教给他最好,最合适的。
裴砚长成了最好她心目中最好的样子。温和有礼,清醒从容,宠辱不惊,拥有大智。既像是英国社会的优雅英俊的绅士,又有着裴冬青那样的书生意气。
如果……
如果不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裴砚的老师打来电话,说起裴砚在学校的表现。
裴砚会在一边朝着别的孩子温柔地笑着的时候,一边把人的饭碗扣在他的头上。也会在原本与人好好聊天的某一个瞬间,忽然一瓶水淋在那人的头上。
更曾因为有个金发碧眼的小孩说他是个黄种人,就满是笑意地就把人打得门牙都找不着,且身上滴血不沾。
如果不是学校安保处将这些监控放给祁桐,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事情会是她最完美的宝贝儿子做的。第一次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她甚至据理力争,能言善辩,拒不相信,拒不承认。
裴冬青总是说物极必反的时候她不相信,亲眼看到这些视频的时候她还不相信。明明在家里的时候,她的裴砚总是这么彬彬有礼,总是这么温和听话,明明在她视线范围之内的裴砚都是全世界最优秀最完美的小孩。她不相信!她才不相信她的裴砚会是这种人。
一直到医生在大量查看了裴砚的家里状态和学校状态之后,明确的告诉她,这个孩子有双重人格,他的次人格有反社会倾向的时候,她才终于不得不相信。
但她怎么会让这么不完美的裴砚被任何人看到,甚至被人在背后议论纷纷呢?
于是她不停地带裴砚转学。每次都是当地最好的学校。从此以后,无论学校离家有多近,她都坚持每天都让司机亲自接送裴砚上下学。只要裴砚消失哪怕一分钟,她就担惊受怕到不行。
她怕裴砚做什么不该做事,更怕有人来找裴砚的麻烦。
就像是现在,她完美的裴砚,怎么可以成为一个把别的孩子逼得跳下二楼,摔成骨折的裴砚呢?那到时候其他学生知道了,会怎么看待裴砚。
祁桐这么一想,决心更甚,她强势地,带着一种自欺欺人的味道,说:“小砚,走吧,妈妈现在就带你去办签证。我们离开这里,去了美国以后你就不会这样了。这里不好,才害的你这样的。”
裴砚按住了祁桐拧动车钥匙的手:“我不想走。”
“不,你跟我走。”
裴砚克制着所有的情绪波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依旧保持平静:“我不想走。”
祁桐快要崩溃了,她气急败坏地狠狠打开裴砚的手,但因为浑身都在发抖,连钥匙都转不动了,就好像刚刚在张乐平一家面前已经把她全部的力气和坚强都用完了一样:“妈妈是为了你好。你相信妈妈,跟着妈妈去美国,那里——”
也许是猝不及防,祁桐这一手打下去,整个车子里都安静了许久。这一个微小的刺激下去,就像是这一天的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的大爆发。因为等到祁桐侧过脸去的时候,裴砚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他在笑。
是祁桐最害怕看到的那种笑。冷静到极致,理智到冷血。以至于到了变态的程度。
他不是裴砚。
祁桐惶恐不安地手伸过去,按住他的肩膀,拼命地摇摆,“你给我滚!你给我滚!你把我的裴砚还给我,你快把我的裴砚还给我!”
裴殊伸出手去,温柔地替祁桐擦眼泪。他的笑容也是温柔的,声音也是温柔的,但说出口的话又显得残忍:“妈妈,怎么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因为我不按照你的程序走,所以你就讨厌我吗?还是妈妈喜欢的就是一个没有自己的想法,只做一切你想要他做的傀儡小孩,无论这个人是谁?”
祁桐恨恨地打开裴殊的手。牙齿哆嗦着,浑身颤抖。
裴殊收回了手,轻轻给自己被打的手轻轻吹了一口气。他继续笑着,说:“妈妈,是你逼我出现的呀。妈妈为了编了一套完美的循规蹈矩的规则。但是规则太多了,太严格了,就容易把人逼得反规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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