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侯就更不需忌惮了,咳了那一场虽还未晕过去,却又如何能制住张幺幺?
好在也没等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小厮见礼的声音,郁林肃回来了。
他进了临安侯的房间见到眼前的阵仗,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就到外面吩咐了一声,回来把房门关上后,这才问张幺幺:“这是怎么了?”
这房间除了郁林诚都是张幺幺的长辈,偏郁林肃谁都不问只问张幺幺……
曹相微微皱眉,看来还是低估了这女子在郁林肃心里的分量。
张幺幺朝郁林肃笑得十分明媚:“夫君,方才曹相说了,只要你休了我娶了曹家三姑娘,夫人的死因他便不再追究了,侯爷、三叔还有四弟听了都赞同的不得了。可我不赞同啊,我好不容易从厦县那种乡下地方攀上了你这条高枝,好日子才过了没几日,我怎么舍得放弃呢。”
她眼风瞟向郁林诚:“谁知四弟不知得了曹相什么好处,见我不答应竟打算上手掐死我。”她笑容愈发艳丽:“我一生气就踹了他两脚,又怕曹相叫人来杀了我,便只好出此下策了。夫君,如今就等你一句话,只要你说想娶曹三姑娘,我立时便收刀离去,再不碍你们的眼了。”
她虽是笑着说的,可郁林肃见她眼尾泛红,眼里毫无笑意,便知道她是气恨了,且这气还撒到了他的身上。
她这幅放肆冷厉的模样他已经许久不见了,自从回到京城,她好似就收敛了脾气和手段,府里人几次害她,她也只是看他动作,从未主动出手,他知道这是给他作脸,可他娶她回来却不是让她一再受欺辱的。
众人都等着郁林肃裁决,谁知张幺幺的话音刚落,他突然几步上前,伸手就扣住了郁林诚的脖子收紧,不过片刻,郁林诚就脸色紫涨,挣扎着去掰他的手。
其他人也是一惊,三老爷尤其被吓得狠了,反应过来后忙帮着去掰,惊怒道:“老三你做什么?你快放开,他要被你掐死了!”
郁林肃一把推开三老爷,他脸色十分平静,手下却愈发用力,郁林诚喉咙里咯咯作响,神色极为惊恐,临安侯气得险些从床上摔下来,大怒道:“逆子!你做什么?他是你的兄弟,你怎能下此狠手!”
郁林肃看他:“父亲,方才他要去掐死我妻子的时候,您可阻止了?”
临安侯说不出话来,在他心里张幺幺如何能和这府里郁姓的主子相比。可显然郁林肃不这么认为,他阴冷的目光从曹相等人面上扫过:“柳氏是我的妻子,是我最亲近的人,这世上若谁敢伤害她,便是我的死仇,谁也不例外!”说罢将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郁林诚一把甩开,郁林诚嘭地一声撞倒了衣架,一时生死不知。
张幺幺憋了许久的气因他这句话终于消散了些,她放开曹相走到郁林肃身旁,到底还是瞪了他一眼。
郁林肃握紧了她的手朝她笑了笑,将她拉到身后,对曹相道:“丞相大人,晚辈自来敬重您,可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叫人不耻,倒真是枉为您如此高高在上的身份了。不管您和三房达成了什么协议,那都不关我的事,稍后他们一房会被我侯府逐出族,您若想要报仇请随意,千万别手下留情。”
郁林诚此时已经浑浑噩噩,三老爷既要照顾儿子听到这番话又惊惧不已,可他如今已不敢再和郁林肃对着来,这两口子他都不敢招惹了。
曹相起身:“年轻人,痴情不是错,可若娶了一个不贤的妻子,那可是会殃及家中好几代人的。”
郁林肃笑:“我妻子贤不贤我自然知道,就不劳您操心了。对了,想必您还不知道,此前我到紫云府办差,在那里到时见到了些很有趣的东西,我原本以为不论是您还是二王殿下都会感兴趣,可我回来时见您在我府上带来不少人,我一时害怕,便将那些东西交给圣上了,说不得稍后圣上就会邀您前去同赏呢。”
曹相脸色大变:“郁林肃,你是一定要与我曹家为敌?”他今日来此不就是为了他手上的东西,如今却当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受了一场威胁,曹相一时怒不可遏。
郁林肃一脸诧异:“您这是什么话?圣上对小子好,小子有了好东西自然要回报,难道您觉得小子做得不对?”
曹相脸色铁青:“好好好!老夫当真是小瞧了你!”又对临安侯道:“侯爷,您真是养了个好儿子!”说罢一甩衣袖便走了。
三老爷见此也忙扶着郁林诚跟了上去。郁林肃懒得理会,问张幺幺:“没事吧?”
张幺幺摇摇头,她自己出了气,郁林肃从头到尾也站在她身边,夫妻一心,她还能有什么事。却也难免替他担心:“曹家?”
郁林肃笑:“不必担心,我与他家从来也就那样。”
这时临安侯忍不住又咳出了声,郁林肃看了他一眼,对张幺幺道:“你先出去等我?”
张幺幺知道他们父子有话要说,也不耽搁,点点头便出去了。
临安侯咳了一场,只觉心肺上撕扯的刺痛难忍,他缓缓吐出口气,靠回靠枕上:“你今日冲动了,那毕竟是曹相……”
“所以儿子便要学您为了与他家交好好舍弃自己心爱的女人?”
临安侯沉默一瞬:“你在怨我?”
郁林肃笑:“怨您的人早就死了,儿子有什么好怨的。”
“因为柳氏……”
郁林肃笑容愈发深刻:“您放心,便是柳氏今日出了什么事,儿子也不会怨的。”
怨有什么用呢?他只会毁了所有逼死张幺幺的人!
第65章 结仇
临安侯知道他言不由衷,不由露出些感伤的神态:“当年,我与你母亲青梅竹马,我也许了要娶她为妻。可那时侯府眼看就要落败,你祖父到死都不安心,我便发誓一定要让侯府再次兴盛。可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多么艰难,我需要一个有力的岳家,舍弃你母亲我也痛苦,可她是理解我的,她知道我的毕生夙愿……”
他越说越激动,郁林肃却打断了他:“我不是我娘,您不用告诉我您当初有多么为难,为了侯府奉献了多少。我只知道当初若不是您一边想着侯府一边却贪恋我娘,不肯放她离开,她这一生就不会活的如此痛苦。”
“我娘带我离开侯府去兰台巷只想求个清静,不想与府里的女人针锋相对,可您又做了什么?忙着您的翻身大计,任凭那个女人找上我们母子,做出些高高在上的姿态,肆意羞辱我娘是商人出身,您不是看不见我娘的痛苦,可那个时候您为了迎合曹相,便对她的委屈视而不见,这才让她郁郁寡欢以致身体每况愈下,甚至最后裴家几乎被满门斩首,你却还在那里庆功——”
郁林肃双眼血红:“您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忘了我娘当初为了您,为了这个侯府做了什么,她虽只是侧室,可当初满侯府的人吃她的用她的,如果没有她带来的那些嫁妆,您以为侯府能如此快的再次恢复它所谓的荣耀吗!”
“如今您还打算用同样的手法逼迫儿子的妻子?您凭什么?”
他有些激动了,郁林肃平息了片刻,又道:“父亲,您往日的作为,儿子桩桩件件都不会忘,您问我是不是对您有怨?呵呵,”郁林肃笑得讽刺:“我怨您什么?您,和您心心念念的侯府,我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所以我哪会有什么怨。”
临安侯脸色铁青,胸口却憋痛的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对他怒目而视。
“所以父亲,您不用在我面前忆古说今,妄图博得我的同情,叫我拿出正妻之位来交易。儿子现在就可以告诉您,若有人敢伤害我的人,我一定会毁了他,还有他最在乎的东西,比如侯府!”
“你!逆子——”临安侯怒不可遏,侯府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他为之付出了多少,这逆子怎么敢!
郁林肃笑:“您把侯府看得比什么都重,可您不如回头看看您这一生机关算尽到底得到了什么?曾经一心想着您的我娘,死的时候已经对您彻底失望;如今那位您费劲心思求来的侯夫人也没了;为了得到爵位,三房不惜拿您开刀,二房眼下看着是清白的,可他们心里又是怎么想的?您自己呢?卧病在床,日渐腐败。”
“父亲,您看明白了吗?这满侯府,主子仆人加在一起几百人,可还有一人真心惦记着您?”
“噗——”
临安侯喷出一口血来,粘稠的血渍顺着他的胡须一滴一滴落下,他死死瞪着郁林肃,喉中嗬嗬作响,瞧着骇人。
郁林肃眸色幽暗,不退反进,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轻声道:“您知道曹相为何要逼迫儿子娶她的女儿吗?因为儿子手里有对他不利的东西,他不敢硬来,便想着用联姻的手段拴住儿子。”
“可儿子怎会答应呢?便是已经过去了十年,儿子也从未忘记过——当初是曹相第一个站出来弹劾裴家,而您,紧随其后。”
临安侯的瞳孔渐渐放大,郁林面色愈发冷漠:“您知道当初便是由妻变妾,还受了那么多年的欺辱,我娘也没有怨恨您,为何最后,却彻底对您失望吗?因为她知道您这么多年对她的所谓情谊,不过是利用罢了——说什么对她钟情,看中的不过是裴家的财富,可您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后来更是拿裴家做了您的踏脚石,害了裴家满门!所以,她到死都不要再见你。”
临安侯突然急促喘息,脸色狰狞,他伸手去抓郁林肃,可颤抖的手伸到一半便摔了下去,眼睛看着郁林肃,似痛似恨,似恳求似忏悔,分辨不清。
郁林肃却突然笑了:“对了,忘了告诉您,儿子舍生忘死求来这个锦衣卫同知不是为了光宗耀祖,当年害过我母亲的,害过裴家的,儿子一个都不会放过。”
临安侯又吐出几口血来,衣襟染红了一片,胸口微弱起伏,眸中的光亮渐渐散去,他最后的眼神晦涩难明,浮着一层浅浅的水光,就这么看着郁林肃,郁林肃静静回视,却无波无澜。
终于,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临安侯缓缓闭上了眼睛。
郁林肃放下另一只脚,沉默地跪着,眼皮轻垂,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若您泉下有知,去找夫人吧,就不要再去打扰母亲了,她也并不稀罕。”
张幺幺出去时特意看了眼松涛苑的门口,发现之前守着的护卫都随曹相走了。想了想,她招手叫来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那小厮恭敬应下,跑了出去。
也不过一刻,小厮就回来了,和她禀道:“回少奶奶,曹家人都走了。”
“好,我知道了。”方才听了几句,大概也明白曹相带人上门的原因就是为了震慑,想用曹氏的死拿捏她或者郁林肃,最终不过为了郁林肃手里的东西。
然而郁林肃并未退让,且还与他针锋相对,如今曹氏已死,侯府和曹家的联系便更加薄弱,又有了这次的事情,只怕往后两府就算不结仇,但也绝不会亲密如初了。
她倒不怕,只要郁林肃与她一心,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又如何,只是不知道曹相愤而离去,会不会又做出什么事。
正想着,房间里突然传来郁林肃悲痛的哭喊:“父亲——”
张幺幺一惊,忙推门进去,松涛苑的管事也脸色大变地跟上,一进去就看见临安侯半身染血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郁林肃趴在床前痛哭。
管事哭着跪了下去:“侯爷!”
张幺幺跪在郁林肃身旁,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拿手拍拍他的手臂。
郁林肃抬起头来,双眼血红:“曹家,欺人太甚!”
张幺幺心中一动,临安侯的死与曹相有关?但方才曹相是第一个离开的……她眼皮动了动,不管曹相是第几个离开,既然郁林肃说有关,那便是有关。
不到半日临安侯的死讯便传遍了京城,半日前才得知曹氏薨了,如今临安侯也没了,不得不感慨临安侯府不幸。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曹相为了给亲妹妹出头气死了临安侯的传言,虽不知真假,可曹相带着人从临安侯府阴沉着脸离开却是许多人看见的,
众人难免多想,本是姻亲,如今看来倒要成仇敌了。
临安侯府一下死了三位主子,虽三夫人‘死有余辜’,但三房毕竟也有自己的姻亲旧故,丧事虽不如临安侯夫妻的隆重,但死者为大,郁林肃一时也没管三房,因而三夫人的丧事也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前来吊唁的亲朋也会明里暗里的打听临安侯的死因,郁林肃一言不发,然他双眼血红,神色愤恨,便是什么都不说,众人也都明白,只怕传言不虚。
难免有人思量这两府对上自家该是什么态度?帮谁不帮谁?但这些人却对郁林肃造不成什么影响。
当晚夫妻两好不容易有了点空闲歇息片刻,张幺幺便问起他紫云府之行到底发生了什么。
郁林肃道:“你也知道我一直在查琼海海盗案,早前虽处置了云州府的一批官员,可那不过是些小鱼小虾罢了,真正的幕后凶手藏得深着呢。好在不久前顺藤摸瓜查到了那些舶来品的去向,紫云府、赣州、商州三地都有销售这些舶来品的店铺,老路之前便查到这三地店铺的异样,后来我又派了曹榭去紫云府进一步查探,包括它们的账目和钱财的去处。”
“他也的确查到了些东西,钱财流向分为三部分,除了用作日常维护的,其中一部分竟然流向了关外,还有一部分用来购买粮食,在紫云府的郊外已经秘密囤积了好几个巨大的粮仓。”
张幺幺不由一惊,囤积粮食是想做什么?还有流向关外的……她问:“流向关外的可查清了去处?”
郁林肃摇头:“并未,根本来不及,曹榭他们好不容易得到账本就被发现了,接着便受到了围攻,一起去的兄弟死伤大半,他也是因此才发信号求救。我们在半路接应上他们,在进京之前又遇上了第二次袭击,且比第一次更要猛烈,几乎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好在你叫不苦带了子晋及时增援,我们才能脱身回来。”
“回来之后我不敢大意,第一时间将所有证据交给了圣上。圣上当时便给慕大将军发去急信,让他追查流向关外的钱财都去了哪里。但其实我隐隐有些猜想……”
张幺幺一直随着他说的话去分析,此时灵光一闪,几乎和他同时道:“马匹和兵器!”
郁林肃一笑,握住她的手慢慢揉捏:“我的幺幺真是聪明。”
张幺幺背心却浮出一层冷汗,只觉郁林肃实在太大胆了些。
琼海海盗为这些地方输送舶来品已整整五年,粗略一算也能知道其中赚了多少银子,而这些银子都拿去买了粮食、马匹和兵器,买这些物资做什么?做好事吗?不!这幕后之人是想造反!
郁林肃铤而走险发现了这些秘密,好在他机灵回来就将证据送到了圣上面前,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曹相之所以想杀了她叫郁林肃娶曹三,就是为了在郁林肃回来之前绑住两府,到时一损俱损,郁林肃便会投鼠忌器,不敢当真与他们对上。
谁知却出了个意外,因为张幺幺的凶悍,他的计划失败了。
且因为曹相出面,这个幕后之人已经呼之欲出。
第66章 背叛
郁林肃想了想:“当初房垚私下找到我说曹榭他们有危险,我那时以为他别有用心,可如今看来他的确是来提醒的,当时他还说已经查到了你家的仇人,可并未告诉我,”说罢小心看她的脸色:“这次紫云府之行又太过紧急,未能拿到慕大将军的回信,幺幺,你要不要去问问他?你问,他应该会告诉你。”
张幺幺沉默下来,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郁林肃知道她恨了房垚这么多年,现在叫她去和房垚平心静气的说话很难,他也不愿看到她难堪委屈,忙揽住她安慰道:“你不想去就算了,等这件案子了了,该抓的人抓了,想必当年的事也能水落石出了。”
见她虽点头但到底不怎么开怀,不由后悔提起房垚,想了想又把话题拉回方才说的事上,道:“你知道吗?紫云府的铺子竟然是普公公的人在看顾。”
“普公公?”她果然被吸引了主意力。
“对,锦衣卫的指挥使,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和圣上身边的大总管赵公公乃是圣上的左膀右臂。不过他如今年纪大了,已经很少过问锦衣卫的事务,都交给我和另一位同知。老曹他们在紫云府受到的第一波袭击正是他的人。”
“竟连圣上身边的人也牵连其中……”
“是啊,所以这件事一旦爆出来,势必会引起动荡。当年圣上接收时大林就是一个烂摊子,也亏得你父亲执意用改革来力挽狂澜,其中各方势力拉锯,付出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这才将大林江山稳住了。圣上是个好说话的人,但唯独江山稳固是他的底线,所以曹相等人得知我找到了账本就慌了,这才想出什么‘休妻再娶’的昏招。”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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