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天气阴冷,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马车里铺着厚实的狐毛皮垫子,中间放了个暖炉。隔断寒风大雪,倒是暖意融融。
骊珠收手抱着臂膊侧坐,思前想后不明白呼延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明明冲撞了他,他不仅没有罚她,没有把她送到军营,还不顾乌弥反对与自己同乘一辆马车。
他说:“如果你想活命,就跟着我。”
一个素不相识,屠城的匈奴将领会好心保汉人的命吗?她没有那么笨。
她不想跟着他,可是张氏和蜻蜓在他手里,不得不妥协。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对抗不了。
不知道呼延澂的目的,更不知道到了平川怎么逃走,骊珠心里有些迷茫。
马不停蹄行军,她与他待在马车里,却很少说话。
呼延澂将暖炉里的炭火拨了拨,见她躲到最远的位置,几乎要贴到外面。他拢了拢滑落的斗篷,侧身躺下。
“离那么远,想到外面吹风?”
骊珠转身,忍不住再次问:“你到底把嬷嬷和我姐姐怎么样了?”
呼延澂喉间腥痒,咳嗽两声瞅着满脸隐忍又在爆发边缘的她,冷漠道:“他们好得很。”
“我要见她们!”她这两天跟着他,从没有看见张氏和蜻蜓。她随他走前,他只说让先遣的士兵带着她们到平川去了。
呼延澂闭上眼:“不信我?”
凭什么信你?骊珠心里不快,皱眉道:“见不到我,她们会担心。”
“明天见到就不担心了。”
喉咙里喑哑刺痛,身上还一阵阵发冷,他不想再费气力。
骊珠想争辩,却见他背过身不理她,她也只能气恼地扭头。
天色将晚,风雪却没有停下的兆头。
乌弥勒住缰绳,看士兵个个愁容,向旁边的一个小兵道:“去问问将军,今晚是否在此处宿营?”
小兵一路跑向马车,喊了声:“将军。”
没有回应。
小兵被风吹得发抖,等了半晌又提高音量:“将军,侍中问今晚是否要在这里宿营?”
骊珠见呼延澂不动,不由想这人真是架子大,外面这么冷,存心冻死人吗?
实在看不下去,她不禁道:“外面叫你。”
可是他依然没有反应。
骊珠挪到背后,一手扯了扯他身上的斗篷,斗篷顺势滑落。她心道他睡得真死,也顾不得什么,一把将他翻过来。
诧异的是,他竟就随她动作这样仰面躺着了。
呼延澂双目紧闭,面容苍白,嘴唇也淡得没有血色。
骊珠一愣,迟疑地用手探向他的额头,滚热发烫。难不成是得风寒了?她记得嬷嬷生病也是这样。
呼延澂冷汗涔涔,头痛欲裂。
突然,一只温暖的小手握起他的手,他立刻反握住,无论对方如何挣扎,就是不放。
“不要走……”他在黑暗里抓紧那点温暖。
手腕被捏得发红,挣脱不得的骊珠咒道:“得了病还这么大气力!一定是老天爷开眼,看你造了这么多孽,活该受罪!”
她忍痛看着他。
若自己不是楚国皇族,怎么会知道眼前人竟是双手沾满几千几万人鲜血的杀人魔?
骊珠对外面喊:“你们将军染了风寒昏迷,一时半刻恐怕醒不来!”
虽然巴不得他死,但如今张氏和蜻蜓还在他手上,她不能只顾一己之私。
小兵正不知如何是好,听了这话忙不迭往回跑。
很快,马车厚重的帘子被一掀,乌弥探头,眼带怒意地望向骊珠:“将军早上好好的,怎么突然染了风寒?”
骊珠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你整天与将军形影不离,怎么会不知道?”
“你再磨磨蹭蹭,他就真的要死了。”
乌弥见呼延澂仰面躺着,如将死之人毫无气色。他冷着脸又看看她,转身而去。
呼延澂呓语:“冷……”
骊珠把斗篷重新搭到他身上,被抓着手挪不开,只好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边上。坐了半个时辰,也没见乌弥回来。
难道叫随军的大夫要这么长时间?她觉得奇怪。
眼看呼延澂全身微抖,呼吸深入浅出,不禁有些焦急。
“哎,”她拍拍他面颊,“你现在可不能死!”
如果这男人死了,对自己没有益处,救不出张氏和蜻蜓不说,只怕乌弥先抓着她不放。无论如何,至少目前她跟着他没有性命之忧。
“大夫呢?将军危在旦夕,你们还有心情闲聊?难道合谋设计意欲造反?!”骊珠掀开帘子,对外面的匈奴兵大声一吼。
那些匈奴兵何曾听过这种话,面面相觑又窃窃私语,似乎才知道呼延澂生病的事。
一个留络腮胡子的小兵站出来道:“你一个小娘们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们?如果不是将军护着,看你有点儿姿色,早就是爷的胯下之臣了!”
众人闻言嬉笑,尽是淫靡之色。
这群禽兽!骊珠看着一张张笑得放肆的嘴脸,默念道,姑且让你们狂妄,有朝一日待殷氏重振山河,富国兴邦,定将这群胡人千刀万剐!
乌弥厉声大喝: “吵什么吵?!”
骊珠道:“难道军中没有随行的医官?你们再不找人治疗,他捱不过几个时辰。”
乌弥皱眉,犹豫不决。
他其实并不想施救,反正呼延澂平日看不惯自己,死了少个作对的人也好,说不定还能借机爬上更高的官职。
然而被这小丫头一吵,人尽皆知,倒不好不管了。
毕竟这些兵都是长年随呼延澂出生入死过的,他不闻不问,要是呼延澂有个叁长两短,自己脱不了干系。
酌量几番,对骊珠更忌恨。
乌弥沉声道:“我当然有办法治好将军,用不着你指指点点。”
他将一包东西随手丢给她:“这是军中唯一剩下的药,将军是因为你染风寒,就由你负责治好,出了什么问题,拿你抵命!”
骊珠见他扬长而去,气得咬牙。
卑鄙小人,居然把全部过错推给她!倘若医不好呼延澂,乌弥就有借口将她抓起来了。
这里没有煎药的器皿,怎么喂进嘴里?
她蹙眉,将呼延澂腰间系着的一个牛皮水袋和匕首扯下,在马车里翻来翻去,翻出一个碗状的东西。
也顾不得是何用处,把草药和水倒进去,用小刀使劲儿捣起来。
不知多久,冷热交杂的感觉稍退,呼延澂嘴唇干得如火烤。
他费力睁眼,只见少女半跪在身旁捣腾什么,嘴里念念有词:“真倒霉,怎么就让我遇上了,死就死……”
骊珠不经意歪头,和他视线对了个正着。
“你醒了?”
“你刚才说什么?”他脸上看不出情绪,但目光犀利含着冷意。
“刚才?刚才我有说什么吗?”
病成这副德行了,耳朵还挺机敏。
见她此地无银叁百两,呼延澂一哂。真当他病昏了头什么都不知道?虽然身体难受,意识却不是完全没有。
“扶我起来。”他抬起一只胳膊。
骊珠不情愿地将他扶坐靠在软垫上,又迅速退回原地。
呼延澂脑中隐隐绞痛,掐着眉心说:“喂水。”
“啊?”骊珠像没听清他的话。
他皱眉冷冷道:“愣着做什么?你觉得我有力气自己喝水?”
χìnyzω.coм 同乘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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