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
    或者说明明有东西，但她看不真切，反馈到自己的大脑中就是一片黑暗。忘语并不奢望要看清眼前的风景，此时她正位于三维空间之上，站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回溯到过去。
    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和回溯时间不同，如果她找不到准确的时间线，她就无法回到原来的宇宙。这片已经不能称之为空间的地方散布着真正无量的物质，因为时间并不是量子，没有可以分割的点，所以在一条时间线上，拥有着无数的截面。
    从原来的世界离开很简单，但找到却很难。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影响未来，这件事的后果她还未可知，但如果她根本回不去，会有什么后果也与她无关。
    要死在这里，其实再轻易不过。
    就算侥幸能回去，其实也不过是做林卫的傀儡。当忘语心智渐长，尤其是这次对她来说漫长得过分的时空旅行，让她想明白了太多的事情。人在一片漆黑的地方独自待了近几十年的体感时间，没有疯，已经是个奇迹。
    或许她只是想再回到有孙无情的世界。
    过了那么久，她已经不知道这算一种什么感情，吴忘语甚至都有点忘记了孙无情长什么样，她就这样漂浮在时间的长河里，偶尔才想起往这片黑暗暼去一眼，寻找原来世界的位置。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月，可能是一年，时间不会衰老她的细胞，倒不如说量子态的吴忘语已经暂时脱离了时间的束缚，但只要她彻底的失去意识，这些量子又会散落在无数的宇宙中，变成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看到了一丝光明。
    在这种地方出现光明是很奢侈的一件事，她甚至不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停止了继续搜索，看着逐渐靠近自己的光粒，心里没有任何波动。
    或许又过去了几周，他们才碰到一起。
    “该回去了，回到原来的时间点。”忽然，一道久违的联邦语言传进了她的大脑，就好像是冰块被太阳融化一样，量子态的她慢慢地感受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四散而非的量子被她飘忽不定的思维凝聚起来，这才有点精神。
    “谁……？”或许又过了几周，忘语就像一个久不说话的哑巴一样，缓慢地吐出一个字。
    无数的光影从黑暗中冒出，那是一个世界不同时间线上的空间重叠。对方似乎携带了一个特殊的标记，跟随着他的节奏，忘语好像被动找到了原来的世界。
    “你不一定认识我，但我们见过。”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就是一个瞬间，光粒组成的人影就飘到了她的面前。黑暗被他驱散，对方看起来是一个男人，身材瘦削，戴着眼镜。
    “这是，原来的世界？”忘语就像拨开窗帘一样匍匐在时间线上一点点的穿过每个时间界面，相似的地理版图和景色让她有些恍惚和怀念：“不是别的宇宙？”
    “是的，因为我只能回到这里。”幻影笑道：“我不能像你们那样离开，不过如果不是这个缺陷，我可能没有机会带你回来。”
    他的声音很温柔，没有林卫的肃杀气味，也不像钟离望那般虚伪，世界的罪恶好像没有污染到他，对方的心灵就和这发光的粒子一样纯净。
    “您不是钟离望？”吴忘语以为这个世界只有她和钟离望能够短暂的离开三维世界。
    “他死了，现在，在这个时间点上。”欢迎叹了口气，也做出拨开窗帘的动作，说道：“我带你回到的是一个月之后，你身体的旁边。在别人看来你昏迷了一个月，如果你醒来的时间太早，我们没法带你离开。”
    “离开？”忘语恍然大悟，看着周围的景色和背着自己奔跑的两个人，说道：“这里不是联邦？不对，难道这种行为不是改变了未来？”
    “从来没有改变未来或过去的说法，至少我是那么认为的，所有的事情不过是同一时间线上的命运。”幻影拍了拍忘语的背：“你还年轻，有机会找出这个答案。”
    忘语看着面前的世界，时间线依旧在往前流动，她就像融入了原先的河流，意识慢慢往这个时间点上的她靠拢。身旁的幻影也慢慢消失不见，这个位于四维空间的对话可以无视空间，看来他并不和自己在一起。
    “您叫什么名字？”忘语盯着那片逐渐溃散的粒子，意识渐渐模糊。
    “孙传庭。”男人就像一个管家一样老实站着，目送着忘语回家。
    而这个属于时间维度上的战斗，最终以钟离望的死亡，和吴忘语的胜利落下帷幕。
    。。。
    林卫收到了吴忘语被带离皮里斯监狱的消息，连同张晓晓和姜夔的离开，他也一并知道了。
    而这个时候，他才刚刚离开北极。
    大量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这个时候，他心底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世界在失控。
    忘语是他训练出来为了对付钟离望的武器，她的离开林卫并不是很担心，虽说她也可能成为敌人对付他用的撒手锏，但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世界的局势稳定下来。
    虽然余念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但在离开北极的时候，他的拇指紧紧按在了那个按钮上。
    只要他心念一动，联邦的超级计算机就会彻底挣脱规则的束缚，开始完全自主决策的模式。
    谁也不知道这会发生什么，但没有人敢这样做。
    只不过，失去乔治的教堂，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个世界倒下了一根顶梁柱，教堂同样是拥有巨大威慑的组织，乔治的死亡并不意味着和平，毕竟谁也不知道北极地底发生了什么，说乔治老死，估计谁也不信。
    永生者死了，这就和他们出现一样，变成了世界的转折点。
    林卫不敢去教堂，据说他的人已经撤出了大不列颠岛，管甚和王清野他们依旧安好，可能他们走的时候，教堂还不知道北极发生的事。乔治为了不被人发现，不会把数据往回传，更重要的是，他以为他胜券在握。
    事实确实如此，只要上帝再给他半分钟的生命，世界又会变成另一个样子。林卫守护的联邦，将会变为被秃鹫分食的肥肉。
    但现在的情况，只好不坏。
    余念随时可能会按下那个按钮，联邦同样会毁灭。
    不过他还是需要孙无情，他需要一个可以容纳多个恩赐的活体样本，只要能够解析恩赐的奥秘，最终能融合进硅基生命的概率就会增加。
    他可不希望，自己会在这个概率之外。
    找到孙无情，是一个缓兵之计，林卫不能不做。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北极冰川之上，看着一片狼藉的机械臂们，“朋友”还在尽职尽责的修复一切，但重点已经不在这里。
    最后的博弈，落在东国身上。
    所以下一秒，他离开了原地。
    与此同时，位于千里之外的东国偃京郊外，警报声大作。
    对方的反应和联邦在北极的埋伏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隐藏在空气中的飞行器瞬间现身，原本古色古香的明园明大门，立刻被机械围起来。巨大的蜘蛛爬上墙头，口中的激光炮对准了门前的林卫。
    就算东国有埋伏，这个动作也太快了一点。
    除非，他们早就知道林卫要来。
    换句话说，他们早就知道林卫为什么要来。
    但就算东国早就准备，林卫想要再次使用恩赐也需要时间，只要书院院长下令，这个人类就会横死当场。
    这可是继钟离望之后，世界第二棘手的执法者。
    而他面对的阵容，连管甚都无法轻易逃脱。
    执法者从不应该把自己陷入险境，但林卫没有丝毫准备，就来到了东国书院的门前。
    这扇古朴的大门，说实话，是他第一次见。
    他神色凝重，盯着红色厚重的木门，一言不发。
    很快，警报被关上了。
    这里不同于提乌斯学院，仿佛和热闹二字永不沾边，光是站在这宽阔整洁的马路前，看着远处的亭台舞榭，就让人心生敬畏。
    数千年的古国文明，积淀于此。
    但最让他在意的并不是这庞大的建筑群，而是常年待在这里的那个人。
    书院院长，苏不尽。
    这里是他的家。
    当第一声脚步在门后响起，所有包围这个院子的机器人立刻往后退，动作整齐划一。
    这代表了某个人的意志。
    政府相信他，东国相信他，整个国家的资源，心甘情愿的交给最上层建筑来决策，这让所有力量可能凝结在一处，他们能拥有蓬莱岛和九州两架强大的飞行器，不是没有道理。
    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书生推开了木门。
    除了超强的记忆力之外，苏不尽的身体本质上比普通人类还要弱。眼镜背后的双眼略显疲惫，可能许久也没睡过一个好觉。
    看到林卫，他的表情也只留下复杂。
    不是快意，不是欣喜，是复杂。
    “进来吧，他们还有几个小时才回来。”没有多说什么，苏不尽让出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