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星河也没有再问的打算,默默绷直了嘴角,转头看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车内再次陷入令人不安的沉寂中。
天将破晓,车辆穿过乌云密布的市中心,驶入近郊。大概是因为已经下过雨的缘故,天亮得格外迟。残云未褪的东方有几颗零碎的星星, 孤零零地挂在泛着淡青色的天幕上。
路灯仍然亮着, 温暖的橘色流光把路星河脸衬得格外白。林有匪沉默地盯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眼神落在缺乏血色的嘴唇上, 突然心里一揪, 生出一种想要不顾一切把这个人狠狠抱在怀里、牢牢攥在手心的冲动。
什么自由啊, 给不起那就干脆不要给了。
爱本来就是诸多的一种, 想要就应该拥有,攥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时间尚早,路上的车本就不多, 左拐的车道上只有一辆银灰色的越野打着左转向灯在静静地等。
司机踩了脚油门停在了越野的后面。
林有匪抬眼看了一眼前车, 心里一动, 还没来得及说话, 路星河突然叫他:“林有匪。”
“嗯?”
一直望着窗外的青年人突然转过脸来:“我们去哪儿?这不是回家的路。”
“我们去青江。”
路星河望着他一言不发, 神情空洞得近乎病态, 目光僵硬地定在林有匪的脸上, 脸色差到离谱, 他抖着嘴唇问:“你有没有听到,有个女人在哭?”
“没有。”林有匪皱起眉头:“你的药呢?”
路星河的幻听是医生根据林有匪的描述推测出来的,在确诊前,林有匪曾多次听见过路星河曾独自和并不不存在的人认真地进行对话。
“不, 是有人在哭的。”路星河笃定地说,他突然变得急躁起来,不耐烦地单手捂住了一边的耳朵:“吵死了,你能不能让她别哭了。”
林有匪伸手把他紧紧攥成拳的另一只手包裹在了掌心里,耐心地又问了一遍:“星河你先告诉我,你的药呢?你有按时吃药吗?”
“烦死了!闭嘴!”路星河狠狠甩开他的手:“为什么要天天在我耳朵旁哭哭啼啼的!”
林有匪望着他的神情登时更复杂了,他拿出手机开始给aggie打电话。
aggie还在睡觉,被电话闹醒时头脑里一片空白,而当被林有匪问及路星河有没有按时吃药时,她立刻惶恐起来:“我之前就告诉过您,他不肯吃。”
“aggie。”林有匪的脸色沉了沉,“但我记得我也有说过,他应该要按时吃药。”
“是,您说过的。一开始我们尝试把抗抑郁的药放到他的果汁、水或者其他饮食里,但后来他连饭都不肯吃了。每天就吃一餐,去复诊的时候,他还表现出了明显的不配合,在医生面前也没有一句实话,所以医生也很着急。”
林有匪没有继续为难她,紧紧握着手机却无话可说,只好“哦”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路星河把手用力地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两手都捂住了耳朵,他紧紧皱着眉,暴躁地踹了一下副驾驶座,大声尖叫:“吵死了!”
保镖转过头看路星河,林有匪把蜷缩得像只虾子似的青年人紧紧抱在怀里,皱着眉对保镖说:“看前面,已经是绿灯了,那辆车怎么还不走?”
司机鸣笛以示催促,可那辆车仍然纹丝不动。
可林有匪再也没有心情去管前头那辆该死的一动不动的车了。捂着耳朵的路星河喘着粗气,像头误闯陷阱的野兽,发出躁动的低咆。
林有匪不得不放开他,试图从随车的背包里找到镇定剂。
路星河靠着车门,尽可能地把自己蜷缩起来,额头抵在玻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
林有匪没找到药,只好一手护住他的额头,一手牢牢地拉着他:“别这样,星河,别这样!”
可路星河充耳不闻,一下子就挣开了他。
陷入绝望和恐慌的青年为求清醒,低下头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咬出了一个牙印,力道很大,手臂立刻冒出殷红的血来。
林有匪被他的所作所为气得眩晕,手指捏住他的下颚,严厉地说:“松口!”
路星河不动,嘴唇边渗出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的病早有预兆,林有匪知道他病了,因此竭尽全力说服自己要给他空间好好治病,却不曾想他这一走,对方竟病得更重。
林有匪的心一抽一抽的疼,他耐心用光手指塞到路星河的嘴巴里,另外一手拉着他的颞颌关节试图用蛮力力撬开牙关。
他的力气足够大,失去理智的路星河吃痛地发出呜咽声,被迫松开了牙齿。林有匪这才把被他死命咬住的手臂给抢救了出来。小臂上伤可见骨,瘦得连青筋都干瘪下去的手腕上,仍然缠着一根弹性很好的黑色的橡皮圈。
路星河呜咽着向后退,惶惶然地发出尖利的叫声:“别哭了!别哭了!你给我闭嘴!”
林有匪拉着他不肯放,任凭他崩溃在怀里,尖叫着拳打脚踢。
司机和保镖都不敢回头,林有匪分身乏术,把挣扎着的路星河牢牢按在怀里,嘴唇靠在被冷汗湿透的额角:“乖,不要怕,没人哭,那都是假的,没人在哭。”
路星河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不!有的,真的有的!你听,你仔细听!”他彻底像个精神病人了,脸色青白,牙关止不住地打着颤:“好多人哭,真的,我没骗你,你仔细听呀!”
林有匪心都快被他剜出来了,“是,是有人在哭的。他们一会儿就不哭了,你休息一下,不要着急。”
“不是!”路星河着急地抓着他的衣领:“他们停不下来,每天都在哭,无时无刻!一秒都不停!”
林有匪胡乱地安抚他,拧着眉毛对司机说:“马上调头去找虞医生!快一点。”
虞医生是路星河常年都会定期去见的一名心理医生,他的工作室在和青江反方向的市区。司机试图越线调个头,可前面那辆车一直不动,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后面又紧贴着一部同款的越野车。他们被夹在中间,大有进退两难之势。
司机狂按喇叭,但前面的车仍然没有要移动的迹象。他焦急地“啧”了一声,打开车门下了车,去找前面开小差的司机理论。
谁知,刚下车前车的车窗里立刻伸出一只手,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手枪,一枪就打穿了司机的头。一米八几的壮汉连声都没机会吭一下,就笔直地倒在地上抽搐着死了。
国字脸的保镖立马反应过来,从副驾驶座迅速换到了驾驶位上。他一脚油门撞开了前车,猛打方向冲了出去。
为了抱住没系安全带的路星河,林有匪也解开了安全带,在剧烈的掣动中,他被颠得坐不稳,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拉着车侧顶的平衡把手,另一只手则把神志不清的路星河死死地抱住了。
车后响起一阵密密麻麻的枪响,子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上上,偶有几颗擦着玻璃呼啸而过,好险没能打穿车身特地加固过的防弹层。
临时充当司机的国字脸保镖目视前方,额头上也已经沁出汗来。他是名退伍的雇佣兵对枪林弹雨并不陌生,却没想到竟然有人胆大到敢在江沪市持枪伤人。
两辆银灰色的越野紧紧跟在他们后头,风驰电掣,如同两道前来追击,不肯放过渡劫“道友”的闪电。司机咬着牙把油门踩到了最大,黑色的奔驰急速地飞奔在空旷少车的公路上。
后面的两辆车大概都抱着“宁可错杀不能错纵”的想法,子弹像不要钱似的,密集的枪声像清晨迎接新娘的礼炮。
国字脸的保镖想起来这附近应该有个武警部队的驻扎基地,不论对方是哪条道上的小鬼夜叉,只要能把车开到那儿,他们也就安全了。他焦虑地猛踩刹车,生怕脚下一松就会被身后的亡命之徒给赶上。
路星河被林有匪紧紧禁锢在怀里,他无法动弹,于是低着头不断地发出细小而破碎的喃喃自语:“不要跟我说话,你们都别跟我说话。他不是骗子,他不会骗我的。真的,真的,他很好,他很好!”
林有匪阴鸷地望着后头两辆明显想要逼停他们的车辆,他无心留意路星河到底在说些什么,却一直在安慰:“没事的,会没事的,不要担心。”
前路有个弯道,司机却没敢减速,死命握住方向盘小心又决绝地狠狠一转,车身擦着隔离带急速通过。
后头的两辆越野不甘示弱,同样全速通过了弯道,轮胎与地面高速的摩擦,发出一阵令人齿酸的摩擦声。
司机因为高度紧张而嗓子发哑:“林先生,我记得这附近有部队驻扎”
“就去那儿。”林有匪果断地说:“部队的训练营地离我们只有四公里,前面左转后一直直走就是。”
司机应了一声,握着方向盘的手湿得打滑,他不敢懈怠,用尽全身力气把住了方向盘。
近郊的公路上车很少,因此当遇见一辆突然打横停在了转弯处的加长货车时,司机本来可以猛打方向及时切到最右侧的无人车道上去的。但由于太过紧张,他没能握住方向盘,他们的奔驰车没能完全避开货车,撞上了货车的车尾,侧翻在了路边。
为了确保重量足够拦停他们,货车上还满载着一车钢管,其中的部分因为撞击产生的震动而滑落下来,砸在了侧翻的车头上,国字脸的保镖被竖着扎下来的钢管扎了个对穿,当场就咽了气。
在车辆侧翻时,一根钢管砸破前车玻璃横了进来,一直被林有匪按在怀里的无法动弹的路星河,像是突然醒了过来,他发狠地把几乎重蹈司机覆辙的林有匪死命往反方向一推,林有匪堪堪避过了死神,却被巨大的冲击力甩在了门框上,脑后剧痛,他眼前一黑,陷入了猝然的昏迷之中。
钻进“地下室”里的老鼠被捉住了。
这是慕鸣盛在李世川被人绑架以来,听到的第一件顺心事。
正如坏消息总是接踵而至一样。一旦否极泰来,顺心的事情也总是一桩接着一桩。——林霍虽然死了,但接近僵尸配方却比想象中得更顺利。天汇那个长相和沈止儿子沈听有八成像的宋辞,似乎早就从林霍口中听说过华鼎万亿是天汇背后金主一事,知道他已经回国,便态度积极地要来亲自接待他。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很快就能拿到配方,引蛇出洞,把李世川夺回来。
……
而在与华鼎万亿的“那位先生”约定了见面的时间与地点之后,沈听立刻组织特别行动小队召开了紧急会议。
会议地点仍选在已经成为特别行动小队“官方赞助商”的楚淮南棠城滨江的大平层里。
比起其他队员的兴奋与跃跃欲试,这一次一贯热心为任务提供便利,出钱出力、鞍前马后的资本家本人却表现得很不积极。——他并不赞成沈听亲自去和那位先生接触。
理由也相当简单。
所有推理都指向,“那位先生”大概率就是慕鸣盛。可慕鸣盛不仅与沈听的父亲沈止相熟,还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认识沈听。
楚淮南认为虽沈听有宋辞的身份作掩护,可毕竟这回的对手是几乎见证了他成长的慕鸣盛,贸然接触暴露风险很高。
他承认,他有私心,比起行动,他更在意的是沈听的安全。
“在之前的调查行动中,我和慕鸣盛就见过。”沈听的言下之意是想劝服楚淮南风险的确存在,可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大。
楚淮南知道他所谓的“见过”,是指在极乐会所门口匆匆的那一瞥。
那时,羊城女孩许笑笑突然狂性大发当街咬人,从而牵扯出了极乐会所暗中销售初代僵尸一事。
而行动小队为了摸清楚情况,全员乔装去到了“极乐”会所调查。就在行动结束,大家准备撤离时,沈听楚淮南两人与慕鸣盛来了个“狭路相逢”。
当下,沈听的反应极快,一方面他立马和楚淮南表现得格外“亲密”,另一方面又对慕鸣盛的出现熟视无睹。
因此,慕鸣盛并没有对他的身份起疑。
可这个理由远不能说服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资本家。
“擦肩而过和深入交流区别还是很大的。”楚淮南眉头紧皱:“更何况,你怎么知道那一次的见面,他就一定没有对你的身份起疑呢?退一万步讲,即便在那时他没起疑,怎么就能保证在深入接触后,他仍然不会怀疑你呢?”
楚淮南很少有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时候,可在这件事情上,他谨慎过头:“沈听,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他起疑,后果是什么?”
平日里不笑也带笑意的桃花眼里藏着忧虑,“只要他想证实,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办法可以证明你并不是宋辞。”
沈听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说完,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固执地坚持己见:“这个时候,由我出面是最自然的,无论是从效率上还是从合理性上,我出面都对行动更有保障。”
“对行动更有保障?”楚淮南冷笑着重复了一遍,看着他的眼睛黑得过分:“那你的人身安全呢?谁来保障?”
第206章
这不是楚淮南首次就沈听的人身安全问题提出质疑, 尽管他用的是个反问句,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沈听在内, 都是第一次听他用这种强硬的语气说话。
队里一向默契度满分的两人有了分歧, 又各有各的道理, 这个时候,实在很难分辨孰是孰非。
如果出于安全层面考量, 行动小组的大家当然更赞同楚淮南的判断, 可同时又觉得沈听的坚持也不无道理。
华鼎万亿的那位先生主动联系了宋辞,还透露出对配方的关心, 这个时机他们等了太久,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
抱着侥幸想,沈听和宋辞的相像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像徐凯、黄承浩这种宋辞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都没能瞧出破绽, 这足以说明他扮演的宋辞和本尊差不太远。
但问题就出在徐凯和黄承浩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个和宋辞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沈听。
可慕鸣盛却早就清楚沈听的存在,正如楚淮南所说的那样, 如果慕鸣盛就是那位先生,那他对沈听存在的认知, 会大大提高沈听的暴露风险。
于是, 内心十分矛盾的小队成员一时也很难站队, 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静默。
“我自己的人身安全, 我自己心里有数。”沈听的声音不大,但态度却很坚决:“除了我本人以外也没有更适合出面的人选。”
第1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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