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铅灰吧?我以前容易蹭鼻子上,动不动鼻子就黑了。”陶灼听得入神,挂在厉岁寒腿上朝自己脸上磨棱着比划,“黎洋以前竟然是这样的性格。”
“嗯。”厉岁寒笑着夹夹他的鼻头。
厉岁寒见他没有要起身送过来的意思,就走过去拿,黎洋就干脆连身也没起,直接把书朝厉岁寒面前一举。
厉岁寒看他一眼,本来不想说话,离近后发现这个人的五官竟然很好看,就点了点自己的下眼圈。
“嗯?”黎洋没明白,表情瞬间从清清冷冷变得有点儿愣。
“脏了。”厉岁寒说。
说完他把书接过来,扫了眼黎洋的画板,直接走了。
黎洋那时候的素描还说不上有多好,但他有着在新生里很出挑的优点——放。
他有着天生的全局观,黑白灰看得很明白,该铺大关系的时候就是大关系,先把三个面分开;深入塑造的时候脑子也很清楚,不会盯着一小块画面死抠;该黑的黑该白的白,该突出的地方突出,该笼统的地方就笼统,绝不会在没意义的画面里浪费一笔,大刀阔斧,明明白白地追求最“跳”的视觉效果。
这是一种画面意识,听上去很简单,有的学生画一万张画也不明白,对黎洋来说却是他的本能。
五年后他们分手时,厉岁寒回想起他们见到的第一面,心想,这种本能大概才是他们会分开的根源。
当时他想不到后面这些事,他看那眼黎洋的画想到的只是,这人早晚会去美院班。
但黎洋第一次出现在美院班,却不是被画室调过去的。
男生之间基本上说过话就算认识了,之前厉岁寒没注意过这个人,不认识的人他都当空气。
认识以后偶尔迎面碰上,他们会打个招呼,一开始是厉岁寒主动,后来黎洋估计觉得这人不会拉他去买东西吃饭,就也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画室晚上十点放学,厉岁寒一般会画到十一点半,然后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那天他戴着耳机从班里一出来,看见黎洋在走廊靠墙站着,一只手攥着瓶水,另一只手举着手机,一会儿举近一会儿离远的看。
厉岁寒发现他每次看见这人的关注点都很歪,之前是脸上的灰,这次是黎洋侧面看过去线条很漂亮的脖子。
但他已经对自己的性取向很明确了,所以很坦然,朝黎洋吹了道口哨。
黎洋转脸见他走过来,从墙上站直,脸上露出半生不熟时最典型的微笑,有点儿腼腆,没话找话地问:“你画完了?”
“啊。”厉岁寒答应一声,注视着黎洋的眼睛,语气既不疏远也没有刻意亲密,只问他:“找我?”
“想找你看看我的画。”黎洋直接把手机递给厉岁寒。
厉岁寒笑笑,没说什么,接过手机一张张划拉。
“最近觉得有点儿瓶颈,画着画着就没思路了,像握着别人的手在画画。”黎洋跟他一起勾着脑袋看手机,轻声向他解释,“那天你说完我画得脏,有了点儿头绪,今天感觉又乱了。”
“什么?”厉岁寒抬眼看他,不知道是自己理解错了还是黎洋理解错了。
黎洋学他上次的动作,在自己颧骨上点了点,然后就着厉岁寒的手飞快滑了几下手机,说:“就这个脸,这是你说完我改了以后的。”
厉岁寒还没听完就朝墙上一靠,看着黎洋笑了起来,心想这人的眼睛长得清清亮亮挺聪明,一画上画怎么还有点儿呆。
“笑什么?”黎洋下意识想把手机拿过来,以为厉岁寒笑他的画。
“你那天回去洗脸了么?”厉岁寒问他,“没等到第二天睡醒才洗吧?”
黎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跟着厉岁寒一块儿笑了,搓搓脸轻声说了句“靠”。
“去你那儿看吧。”厉岁寒把手机扔回黎洋怀里,“隔着手机看不出来,滤镜把老头儿的脸都磨糊了。”
“行。”黎洋接住手机点点头,领着厉岁寒去他教室。
教室有认识厉岁寒的人见他进来就喊,让他快来给自己改画,厉岁寒说先跟黎洋申请,直接在他画架前坐下。
“你的意识没问题,只是急了,太想得到效果。”他在黎洋的笔盒里拨了拨,从一堆长度尴尬的笔头里捡了根最长的出来,在黎洋的画板旁边写了几个字。
“人的脑袋不是个球,你可以用方体的意识去做关系,但在黑白灰关系已经做够的情况下,能把你的画面质量跟其他人拉开的是深入和细化。”厉岁寒把铅笔扔回笔盒里,朝黎洋招招手,让他低头,并起两根手指在他颧骨上转过去,“看范画感觉不到就回去摸自己的脸,骨头的走向、起伏,笔触跟着结构走,就像我的手。”
黎洋第一次遇见说着说着画还上手的,弯着腰杵在厉岁寒面前愣了半天,身后有人笑着大喊“厉岁寒干嘛呢干嘛呢”,他才“嗯”一声匆匆站好。
顶着颧骨上一道新鲜的铅灰,他盯着自己的画板抿了会儿嘴,点头说:“懂了。”
“你是够快的。”厉岁寒拍拍手站起来,“怎么谢我?”
“这就得谢啊?”黎洋突然笑了,他笑起来很鲜活,五官漂亮所以显得张扬,跟没有表情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不然谁提醒你晚上洗脸。”厉岁寒嘴角一牵,把黎洋从刚才就一直攥在手里,却没开过封的那瓶水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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