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七心中暗暗懊悔,也不知自己刚刚是怎么了,居然那样大胆,连陛下的衣物都敢穿,还敢对着陛下撒谎,难道自己从前便是这样不懂进退的性格么?真是,影七越想越觉得自己从前性子定是不如何好,今后可得要好好改改了。
离行瑾没想他竟然因为这件事害怕,见他眼里的紧张快要溢出来了,不由咽了口口水,犹豫着走近,脱掉身上的衣袍一口气包住了影七,这才松了口般道:“你以前又不是没穿过,怎么失了记忆倒开始紧张了。”
他蓦然住了嘴,倒是影七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见他这样说,下意识追问道:“属下……以前穿过陛下的?”
等看到离行瑾一下怔愣起来的表情,影七瞬间清醒。
对方会这样说,只是因为把他误认为了少将军罢了。
少将军同陛下亲密,这样的事约莫只是寻常吧,陛下又那般爱慕对方,哪舍得在这种小事上责罚对方?
不像他,因着些微事情,便被陛下罚了每日练写顶顶不喜的大字,今后还要被亲自监督着学做文赋。
影七面上的羞愧褪去,恢复了冷清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被陛下的衣物紧紧包裹,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经过这一遭,私自穿了陛下衣物这件事也不让他特别恐慌和紧张了,他轻呼了口气,冷静下来,道:“谢陛下,等叫人收拾了浴桶,属下定把身上衣物也洗净了再归还。”
离行瑾皱了皱眉,见影七眸中不自觉染了一丝委屈,便知道对方误会了。
他指尖微动,想要解释什么,又止住了。
他利用了对方的失忆,卑劣地欺瞒,强行将人箍在了身边。
他害怕对方恢复记忆,想起不该想起的一切,让两人再次咫尺天涯,形同陌路。
对方退宫后的两年,他曾眼睁睁看着对方站在朝堂下,冷眼旁观他的歇斯底里、疯狂无度,像是在看民间耍猴的卖艺人,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从前种种,仿佛真就因为那一夜让人措手不及的荒唐,变成了过眼云烟。
他竭尽全力的一切挽留,在对方眼中一文不值。
离行瑾永远记得那一日早朝,南楚兵临边关,他钦点大将军为帅,率军抗战,那人着一身武将绯衣,从一群高壮健硕的武将中利落站出来,自请出征。
“陛下,黎民陷于水火,臣自请跟从大将军,为民、为国征战。”
离行瑾哑然,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皆盯着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他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被御史算下,成为日后谏诤的支点。他初登帝位,皇权不稳,自是要避嫌御史台那群顽固,可他却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那朕呢?爱卿,你置朕于何地?”
察觉到百官倏然惊疑的目光,他不管不顾,盯着那人,势要一个答案。
两年了,他以为他放手,给对方慢慢接受的时间,总有一天,他能得到哪怕是一句抱歉的话。
然而他却等来了对方不顾一切的远走。
自那一刻后,他便懂了,宋琦是没有心的,他把他废掉的后宫当作是他荒唐的证据,把他灭族老臣的行为看作他残暴的象征,他不明白他在其中注入的忐忑、期待和慢慢的绝望。
“陛下莫不是忘了,臣退宫两年,早不是影卫副统领了?臣在沙场为陛下解忧,不比在宫中日日数着准提宫的砖块要好些么?”
清泠好听的声音带着玩笑般将这句话说出来,朝臣皆投来了然的笑意。
这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一个小段子,准提宫中的宫路皆由砖石铺就,但因年久失修,砖石下偶被虫蚁掏空,若用了些力气踩踏,便能将砖石踩烂。宫中曾传宋琦在做副统领时,因要随侍陛下,又要忙于准提宫政务,时常往来皇极殿与准提宫,宋琦为节省时间只好略施轻功,武者施展轻功要借力,久而久之,便把那一路砖石都踩碎了。
起初宫中人皆莫名为何那段路坏的最快,直到亲眼见宋琦足尖点地,一路踩着碎砖而去,才解了这谜团。
影卫副统领得陛下盛宠可见一斑,此事亦成了两人君臣相辅的佳话。
宋琦这样一说,众官员心中的那点疑虑便放进了肚中。
陛下与宋琦竹马相伴,长明宫中那些年一路相携,情谊非比寻常,如今对方上战场,陛下不舍也正常。
然而这在离行瑾听来不可谓不讽刺。
他微侧着头,居高临下看着那人清冷的面容上还带着灿然轻松的笑容,眼中却是被他吓到的惊恐和躲避,一时间,胸口处的刺痛快要让人撑不下去。
他把自己淋淋心脏挖出来,□□裸摊出来给人看,换来的就只是无尽的恐惧和拼命的拒绝。
在对方眼里,他的疯狂、挽留,是比洪水猛兽还可怕的存在。
可悲的是,就算如此,那双黑眸里的躲避仍旧让他下意识想要去抚慰。
他放手了。
到了那一步,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不再怕他。
但一场意外让宋琦失忆了,饱尝险些要彻底失去那人的痛苦后,这意外的失忆让他死寂的心重新被点燃了。
他知他甚深,除了君命,所有的温待和情深都不足以让他留下对方,那便从一场交易开始,他是替身,而他只是移情替身的君王。
也许只有这样,那躲在替身厚壳下的人才不会被他无处宣泄的痛与爱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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