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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可是元聿的脸色沉得可怕, 甚至他的手也变得冰凉无比, 犹如幽深的潭水里爬出来的青藤缠住了她的臂肉, 一直绞到她的心脏里去。岳弯弯吓得不轻,登时脖颈激灵了下。
    不当皇后的话, 到底没说第二遍。
    元聿冷睨着榻上虚弱的岳弯弯,“朕不喜崔绫。再说一遍。朕也从未想过娶她, 在你之前, 朕无娶妻之念。”
    他停了一停, 再度攒起了修眉, 似很不解气, 恼她如此任性妄为。
    “不过为了一个外人, 你便与朕置气?”
    可是,岳弯弯的眼眸变得不再清明, 甚至恍惚了起来,他终究是无法铁石心肠抛下她而去。
    元聿守在她的榻边,试图平复自己躁动的呼吸。
    岳弯弯忽道:“那你为什么不拒绝崔公?”
    元聿一滞,再度沉了脸色下来:“你定要与朕钻牛角尖?死揪着这一处不放是么?你可知, 在朕还是秦王之时,天底下便有多少女子说过想做朕的王妃,朕需要每一个回绝过去?”
    岳弯弯被他一句话说得堵住了,咬住了嘴唇,倔强地盯着他。
    元聿气恼至极,胸膛急促地起伏了数下,终究是怕自己发作起来,伤到了她,他蓦然长身而起,只留下一个背影。“你歇了吧,朕含元殿还有事。”
    天色已暮,窗外银色的星辉,被一池涨腻的潭水所盛,妥帖地映出淡淡的光泽,照着元聿越来越急的脚步。
    甘露殿后修竹郁绿,只剩下风吹竹林叶叶相摩挲的阵阵响动。
    放弃了乘辇,一直到回含元殿,背后竟已出了一层热汗,郑保见了吃了一惊,忙让人备水,弓陛下浴身,元聿回了御案之后,闻言,厉口道:“备什么水,朕不用!”
    若也着了风寒,陪着她就是了!
    元聿的双臂抵住了桌沿,胸膛起伏,目眦鲜红,几欲裂开,频繁的喘气之后,才稍有恢复。
    他抬起眸,睨着郑保:“今日崔绫入了宫?”
    郑保佝偻着腰,前来回话:“是来过,说是来看望崔太妃的。”
    元聿蹙眉,冷冷道:“崔氏又有何事?”
    郑保道:“说是近日里崔太妃身子不爽利,格外想念娘家人,崔娘子与太妃姑侄情深,这才请命入宫,还携了一些崔府特意烹制的点心带了进宫来,后来也送了皇后娘娘一份。”
    “不过,”郑保垂下面,又感到有几分疑惑,“倒也没听说,这崔太妃原来出阁以前,与崔娘子情谊深厚,现如今倒是走得很勤了,想来是太妃常日里待在深宫之中,深感寂寥,所以也颇为思念家中之人了吧。”
    郑保言外之意,元聿听了出来。
    “崔娘子说,日后要时常入宫来伴着太妃?”
    郑保颔首:“是这么说的,也对皇后娘娘这么提了。”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元聿哂然道:“哦?”
    他的手提起了笔架上倒悬的一直翠玉筒狼毫,面色恢复了冷淡:“崔太妃在深宫多年,想的,怕不是当年才不过岁余的崔娘子,而是娘家其余的亲人。既然如此,倒是不宜拘了她。传朕的口谕,就说朕慢待了太妃,即日起,就请太妃搬回崔府小住一段时日,无论神京崔府,还是清河崔氏的旧宅,随她住上多久。不是姑侄情深么,不是思家心切么,那何须麻烦,日日相对岂非更好。”
    郑保一愣,随即也低低地埋下了头,颇有几分感到好笑。
    “诺。”
    郑保佝偻着腰背,告退了。
    他走以后,元聿抬起手臂,揉着胀痛的眉,疲倦地仰躺在龙椅上,阖上了凤眸。
    贤妃难产而亡,依稀记得,那一年他为了守孝扶棺而出京,一直身在皇陵,几乎不闻外事,回来以后,神京又已变换了诸多面貌。
    崔远桥是何时对先帝提的婚事,他确实是不知。
    然而等他知道之时,那事已过去了许久,早已传遍了神京城。
    彼时,他只是一个不得志的皇子,崔公如此看重于他,只要是识得些时务,都不会想着拒绝。
    当时父皇也对他玩笑一般提及了此事,道崔家有女,容姿有十分好,才亦甚佳,不输宫中崔氏淑妃,问他可觉不错。
    元聿立时就听了出来先帝言外之意,似有意,令他迎娶崔绫为王妃。
    元聿当即以年纪尚小,加之贤妃新丧无心娶妻为由,搪塞了回去。先帝不能满意,因他那时其实已不算小,几个皇兄在他那年纪,也都成家了,甚至已有了孩儿。至于贤妃,他服丧之期早过,实在没必要为此耽搁。
    见婉拒不通,元聿便板起了面孔。
    先帝见阶下所跪之子,难得露出如此坚决和不悦之色,倒是惊奇:“怎么了,崔氏嫡女,竟还配不起你?”
    元聿便回:“儿臣无心成家,对崔氏亦无感,她注定不会是儿臣之妻。”
    “你放肆!”
    “纵然有再好的姿容和才气,也需得儿臣心中所喜,儿臣方能情愿。否则就算勉强而为,也不过是怨偶一对。既是父皇应许了崔公之情,也请父皇代为回绝了崔公,以免他再生此念。”
    说罢,不等先帝再说话,元聿便已起身拂袖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殿门之外。
    空荡荡的含元殿,寂静无比,只剩下幽微的呜咽风声,扰人耳膜。
    他揉着眉心,忽然想道,那之后,看来先帝并没有回复崔远桥,崔绫如今竟还心生期望,未能死心。
    崔家的那个小娘子,元聿以前倒是见过,但印象并不如何深刻。也是上一次,她携着骨哨而来,宫人阐明她的来意之时,元聿方才想起,哦,原来昔日里那个下场要与他打马球,可惜球技实在不堪入目,却又输不起,逼得他不得不表现风度让她赢了球的贵女,就是崔氏阿绫,那个动不动就红了鼻子,一副娇蛮姿态的小娘子。
    他对那小娘子,并无半分好感。
    也是从那以后,他再不同女子上场击鞠了。
    难道是他对崔绫的嫌恶和不悦,表现得还不足让皇后看出来,竟还以为,他会将崔绫也纳为妃嫔,放在自己的身边?
    他说了几次,不喜那崔绫,皇后……全然不知他心。
    他实在恼火,他的心放在何处,这么久了,她难道便无察觉?她怎能说出,不想再当皇后的话?难道她竟真想着弃他而去?
    元聿再也忍不住,朝外道:“传热汤来!”
    身上已是一片湿黏,风一吹,整个身体都冒起了冷意,他将笔一把掰断了扔在案牍上,起身朝净室走进去了。
    ……
    整整三日,元聿再也没踏足过甘露殿。
    每日郑保都会暗暗地让人去凤藻宫那边问个讯儿,回来再传给陛下。
    娘娘这几日一直乖乖地躺着休养,服用了江太医开的药,人已经好多了,也几乎不咳嗽了。
    倒是陛下这几日,心绪不宁,将自己弄得病了一场。
    两宫的都知道,如今陛下和娘娘心里头都哽着一口气,谁也不肯先拉下脸来求和。夫妻之间的战场是看不见硝烟的,一时求和,次次先输。陛下自幼高傲,昔年,连先帝都没法教他低下头的,娘娘也是个倔性子,一旦僵住了,那就真的没露出一丝想要先给台阶让男人下来的意思。
    腊月的天,愈来愈冷,转眼间年关已近。
    廿六这日,下了一场鹅毛般的大雪,一夜过去,宫墙上皑皑地堆砌了尺深,处处玉树琼楼,朔风吹去,纷纷扬扬。
    宫内的行道已经彻底埋在了里头,前夜里,还有个女婢失足落下了水潭,幸而那冰层结得够厚,同伴救援及时,小宫女方才只是磕伤了膝盖,另外受了些冻,没什么大碍。宫人过去请示皇后,是否应安排人撒盐扫雪,岳弯弯恢复了些精神头,靠在榻上和青鸾玩耍,闻言,就让妆成去料理了。
    妆成一走,她便又低下头,和小青鸾玩起了握小手的游戏。
    宫人也大感震惊。因为娘娘虽然出身不甚高,但一直以来,对于宫中之事,处理得都极是热心,也非常向学,不耻下问,不说打理得比前几任后宫之主要好,但单凭这份心意,也是极其难得了。
    如今竟全权交给了宫长,她问都不问一声了。
    也听说这些时候娘娘和陛下之间闹得不快,但倒也没听说,陛下因为这,就贻误了国事的。
    傅宝胭的染坊近来被经营得风生水起,听说又进了一批上好的布料,她挑了最好的花色印染上了,觉着成品不错,说是要来凤藻宫送布料。
    岳弯弯这宫里许久没有人走动了,先前几个命妇倒是时不时会送点儿东西过来,但没有她的召见,也都不敢贸贸然入宫,唯独傅宝胭不同。
    岳弯弯本也不大想见傅宝胭,毕竟自己这边,她最近病了,江瓒又是替她诊治的大夫,实在难说傅宝胭动机纯不纯。只是,左右也无事,就让她来了,只是说说话也好。
    傅宝胭送来的布匹确实是上品,她精挑细选的,没有不好的,岳弯弯说了谢,让清毓将东西收下了。
    “娘娘,民妇还带了两坛葡萄酒,正是新酿的,味道醇正,娘娘可要尝尝鲜?”
    葡萄酒是才从酒窖里取出的,是傅宝胭亲自酿造的,尝了口见味道不错,便想拿来与皇后同饮了。先前皇后娘娘帮了她大忙,傅宝胭心底是极感激的。
    她手巧,酿的酒色香味俱全,岳弯弯喝了一口,紫色的酒液清凉清凉的,带着丝丝令人沉醉的甜味,缭绕盈于舌尖,竟令人忍不住放下,她捧着琉璃小盏,又饮了口,微微弯了明眸,“是还不错。你可以教教我么?”
    “这有何难?娘娘若喜欢,民妇这就把酿酒的方法写下来,明日就送进宫里来。”
    岳弯弯却饮着酒,眼角的余光瞥着傅宝胭,“不过,喝酒归喝酒,江瓒的事概不相帮。”
    这段时日江瓒也来过几回甘露殿,与以往一样,谦恭有礼,温润如玉,瞧不出半分异状,她自己伤神,又还病着,便没太留意江瓒的状况。
    听闻岳弯弯这么一说,傅宝胭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青了,笑容顿时也凝在了粉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  弯弯醉酒啦。
    今天这是小闹,明天才是真的扬眉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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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傅宝胭可以发誓, 她对那个满身肌肉贲张的男人只是偷偷多看了两眼,绝无任何邪念!
    从前是她有眼无珠,嫁给了聂羽冲, 其实单从外表来看,聂羽冲比江瓒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唯一可以说道的地方, 也就浑身硬邦邦的肌肉了, 然而因为人其貌不扬,这唯一的优势其实也没那么吸引人,傅宝胭对他更是半点想法都没有。
    她的染坊近日里因为要扩张生意, 新进了一批长工, 其中就有一个, 竟然浑身块垒肌肉,脸长得也甚不错。傅宝胭承认自己或许是有点儿没见过世面, 闲着无事,就多瞄了几眼那男人。
    没有想到好死不死, 就让送药过来的江瓒正好撞见了!
    这下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那男人扔了药就走, 一句话也没留下, 此后亦不再来了。
    她在他家门口蹲了一夜了, 他竟一点都不心软, 派了个门房就把她给打发了!
    然后, 好不容易,有了一丝丝破冰的岌岌可危的关系, 又回到了原地。江瓒拒她千里之外,无论她使什么花招,现在也都不管用了。
    她的脚伤还没好,行动不便, 但却常到他家大门口蹲人,在他出没的时辰里,一蹲就直到天黑,反正,也是一次都没蹲到过。
    她有时候坐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上,托着下巴想以前的事。
    那个时候的江太医纯情得要命,她说什么她都信,只要她想他了,就对外称病,家里人就会把这个颇有名气的大夫请到家里来。他医术精湛,哪能次次都受她骗?后来骗了两回,骗术不管用了,她索性就真的把自己弄生病,就为了能够时常见他一面。
    他每次来的时候,见她病怏怏的,大概是于心不忍,就从外头采一捧野鲜花进来,替她摆在屋里添点儿活气。
    反正也就是这样一来二去的,她爹娘也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事儿,起初有些生气,也不大看得起江瓒,后来也都默许了,只是让她莫再胡闹,身体是大事。
    有了父母同意,她都名正言顺了,还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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