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玛珂可敦顿时满面怒火,到底是做可敦(王后)的女人,以往皆是受人敬仰跪服。哪曾如今日一般为人三番五次威胁,竟还威胁到自己的命上去。然,转念一想,眼前的汉人将领今日行事作风,若真与其结仇还不能永绝后患,来日必然有的头疼。
程藏之似笑非笑着,他在等萨尔玛珂可敦思虑透利益得失。究竟是借外人之手排除异己获益多,还是为他这几句威胁反悔获益多?
萨尔玛珂可敦缓缓起身,招来族中的大巫。
拄着骨杖的大巫与可敦低声交流几句,神色剧变。也不知萨尔玛珂可敦跟他提了什么条件,大巫才镇定下来,轻轻捋着长髯思忖半晌。
“大将军请跟我们来。”
程藏之自然是带着鹰卫跟着去的。
一行人行到贝加尔湖畔,停在一块冷灰色硕大岩石前。岩石本置于湖畔,按道理说其下泥土应该湿润泥泞。程藏之却见岩石边缘干燥清爽,甚至有泛白磨痕。
大巫接下来的动作给程藏之解惑了。岩石竟是被几个大汉挪动,其下是一方充溢着白茫茫光泽的洞口。
下了洞口,眼前是不尽的水晶光泽。四周墙壁透明如水镜,透过水镜竟然还能看到游鱼。一行人顿时僵住腿脚,因为透过水镜能瞧见的不止是游鱼,还有他们杀死的人。有些尸首不知是何缘由,竟也没有升浮水面而是半沉不浮飘在水下。
“我们正是行在贝加尔湖之下,”大巫在最前方踽踽独行,“你们所见的正是贝加尔湖,而脚下所行之路,乃是长生天赐予我们的天路,天路尽头便是我族无上秘术。”
天路……?
程藏之等人不由得抽搐唇角,看这情形,与其说是通天之路,倒不如说忘川之径。好在这段诡异路途并不长,很快就走到尽头。尽头的天路也就寻常漆黑了,是地道。
大巫却说:“行尽光明,无畏暗天。这是长生天赐予我们的无上真理。”说罢,还做了膜拜漆漆暗空。
“……”
程藏之有些想后悔,也许抓到回纥细作并非吐真言,只是装神弄鬼。但是漆黑的空间骤然被塞进天光,眼前的所有都清晰无比。
他们眼前是交叠相错的高架,每排每层架子上都挂着数不清的人面。
大巫手中是草原上常见的宰杀牲畜的短刀,他径自取下数张人面。然后走到一旁铺着的兽皮毯,将数张面皮放在长案上,提刀裁划着。半晌过后,大巫将一张完全陌生面皮晾在众人面前。
独独盯着程藏之,问:“大将军想换什么模样?”
鹰卫里忽然有人扯下面罩,露出脸的赵玦当即跪在程藏之面前,声中尽是哀求:“公子,您不能!这般邪术还不知有什么危险,我等安守在河西,待日后其他节度使起势再乘间取利,届时一样能报血海深仇!”
“公子万万不可换上他人之容!”
程藏之看着赵玦等人的跪求,终是看向大巫问:“这死人面要如何换到活人脸上?”
大巫道:“这是摩尼教秘术,不可外传。”
“我若是不要他人的面皮,”程藏之微微顿口,“可还有法子?”
大巫动了动手里的刀,刃光生冷,“有倒是有,只是要吃些苦头。”
程藏之到底是顾忌回朝后被发觉身份,倘若只是他自己便罢。可还有父亲母亲全族人以及山南将士的清白与血仇,若是不能万无一失,满盘皆输的代价他付不了。
“苦头——”
程藏之猝不及防失笑,活到今日,他最常吃的不就是苦头吗?觉得杀人难,可也杀人如刈麦般;觉得河西风沙粗粝,可也顶着风沙咽烽烟;觉得刺杀老可汗势必要丧命,可也不辞辛苦千里奔行。
不改头换面,不脱胎换骨,如何要这天下焕然一新。又如何有颜面面对旧人?
赵玦见程藏之清淡无谓神情,明白公子心意已决,却还想着法子劝道:“公子,您不是还想见当年那个放生您的人吗?您若换了,日后那人认不出您如何是好?!请公子三思而行啊!”
程藏之沉默须臾,想起洞山亭那个银甲白袍的少年,对方一剑挥斩举弓射杀自己的人。淡目扫过自己现在的面容,而这面容如今要改换去。
“日后若真能得见,总有千种法子能与他相识。”
旧颜改,心如初。
作者有话要说:
[注]化用——
绣袈裟衣缘
唐 · 长屋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寄诸佛子,共结来缘。
第79章 番外3两不疑
李湮的车马在夜幕之下不疾不徐行驶,车行后一条星河缀着。突如其来的夜风狂啸,自窗隙疾涌进车厢。风吹烛盏,焰心抖动可灭。
昏灭烛光间,车帘掀起,投下一条阴影。
李湮未抬首,不需用眼睛看,他也知道来人是谁。今日白天,那个小厮撞到他问程藏之索要铭牌之时,他便知道颜岁愿会来。
“颜尚书。”李湮手边放置一张小几,他斟一杯茶递了出去,“星夜逐车,想来必然疲乏,不妨先饮杯香茗生津解渴。”
他态度惬意之至,颜岁愿却是低眸漠视那杯绿意浓的茶水。嗓音是不同以往的生硬,而是带着荆棘冷刺,“请王爷交出铭牌。”
李湮无声轻笑,他尽量低着头不让颜岁愿觉察自己笑容。待勉强忍下笑意,才慢条斯理地抬头望着颜岁愿,语气已然有趣意:“小王原只是突发奇想的兴致,却不想颜尚书居然如此兴师动众夜逐小王。真是令小王——”舌尖几转,“惊魂夺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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