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着借此道歉,试图与官兵搭话的谢疏安,涌上一股无端的恶寒。
连氏原也不知道,谢桓是犯了多大的罪,究竟会不会死人,但是一看丈夫和婆婆的反应与安排,也不禁往最坏了去想,紧要关头,自然眼中只有心心念念的儿子了。
她还有些微妙的庆幸,自己现在需要惦记的,居然只有谢疏霖一个,老宅那边谢如意即使被抓住了,也早就被谢桓为了讨好谢兰庭将她除了名,无论怎么样都牵连不到她。
吵吵嚷嚷了这么久,她脑子里乱成一团,突然此刻安静下来,这熟悉的房间里,静的有些吓人。
儿子唯一能交代的,她也都交代过了,卸去了心头的最后一点石头。
她抬头缓缓看向了对面的人,现在,她和谢老夫人被关在一间屋子里,看着这个自私自利的老太婆。
“你、你看我做什么,要不是你,谢家能有今天,你这罪魁祸首!”
连氏闻声脸颊抽动了下,面前的谢老夫人,原本是个保养得宜,还算看着入眼的老人。
经此大祸之后,便迅速衰老下来,眼角堆积了皱纹,脸皮变得蜡黄,一张老脸上也挂了相,竟然显得出几分刻薄颜色。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消息,能让连氏色变了,反正女儿都不觉得,自己是她的女儿了,丈夫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
这个老太婆,折磨了她这么多年,从拜堂成亲后,就仗着自己的身份折腾她,也是时候来个了结了。
她不可抑制地仰首大笑了起来,在谢老夫人惊恐的眼神中,变成了此生最恐怖的阴影。
秀姨娘的确是离开了谢家,但没有如连氏所想的,逃离了谢家,而是听从谢桓的吩咐,安置好了一双儿女后,去给他当初勾连的几家送消息去了。
比如傅家,此时的傅家,围绕着傅大人也聚集了一群人。
曾经满心攀附傅若潇的谢如意,必然也想不到,曾经的傅家与谢家可是“生死之交”。
当年的薛家案,他们两家就是主谋。
要别人生,要别人死,都在他们的暗中操纵下发生的。
傅大人正因为谢桓被押心慌不已,大声朝地唾弃道:“这个谢桓,当真是废物,竟也不知与你我传递一声,我看他是自己找死,还想拉上别人做垫背的。”
只是,谢桓和傅大人还是因为某些分歧,导致了最后的分裂,但他们仍然是系于一体的,直到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死光,他们才会彻彻底底的,剥离与对方的纠葛。
这时,小厮前来通禀有人求见,并道:“那个人自称说是是给谢家送的消息。”
来人正是秀姨娘派来的小厮,谢桓将一切都安排的周到了,不光是自己的一双儿女,连小厮都布置周全了,他告诉过他们所有人,无论是秀姨娘还是谢宜桃,唯一的重任就是保护好谢疏玉。
小厮说:“我们主子说,若是大人能够按照信上的做,他保证您如愿以偿。”
听了小厮的口信,又打开信封看了一遍,傅大人当即是松了一大口气,他就怕谢桓死咬着他们一起不放。
“当初教你拉拢薛珩,你若是做好了,哪至于今天怕这怕那的。”
放眼盛京,没有比薛珩更年轻的二品大员。
不得不说,傅大人和谢桓不愧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连对女婿的想法都是如此相似。
不知是何缘故,薛珩没有情由的,就和来往密切的傅家断了,傅大人几次送帖子登门,都被对方果断回拒,他也是要脸面的人。
而且在薛珩面前,他一直以长辈自居,怎么可能再拉下脸面,任由人家放在地上踩。
“我还没讨好吗,我都快把女儿送上门了……”
傅大人这话一出,满室寂静,众人面面相觑,对于这个办法竟然有点意动。
“要不然……”有人开口试探道。
另一个人佯装正色厉声呵斥:“闭嘴!怎么能用如此下作手段。”
傅大人一声不吭,陷入了沉默。
薛珩没料到,自己不出门还能看见傅若潇,还是傅家吩咐送上门来的。
此时,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傅若潇小心又柔声道:“若是家中哪里得罪了大都督,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万请宽宥家父则个。”
父亲只说得罪了薛大都督,却不告诉她就是所为何事,导致她也只能如此含糊其辞,但是看薛大都督的神情,以及上次他对她依旧如故的态度,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傅小姐觉得是什么事情,你一个姑娘家代替父母道歉就可以的?”
“这至少是我做女儿的一片孝心,大都督以为,人人都是谢兰庭吗,可以把自己亲爹亲娘,折腾的天翻地覆?”傅若潇提起谢兰庭作为对比,底气就更加充足。
这些传言,她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也听父母言语说过,爹娘所言必定不是作假。
“这与她无关,傅小姐还请慎言。”薛珩的俨然是对这句话才上了心思。
“与她无关?”傅若潇的声音有意拖长,讥诮道:“现在人人皆知,大都督这般护着她又有什么用,你若是因为贺韶娘对我耿耿于怀,她不也把那个女子赶出来了吗,与我有什么不同?”
她就是讨厌薛珩对谢兰庭的回护,一句都不成,她听不得见不得,他眼里有其他的女子,之前,每一次他们都可以谈笑风生,没有人能够做到。
忽见薛珩轻轻一笑,手中转着桌上的建窑黑釉茶盏,缓缓道:“傅小姐以为,你父亲在这个时辰,将你送到我的府邸,是为了让你与我开解心结?”
傅若潇顿时一愣,随即脸色惨白一片,父亲只说,自家与薛大都督有了嫌隙,她才会上门的。
她以为自己得了父亲交代的重任,又是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呢,自然而然是乐意为之,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
她以前在薛珩面前,自持清高就是因为,她以为自己与他两家门当户对,自己是清贵端庄的大家闺秀,这下,这一点被无情的击碎。
仿佛自己成了最丑陋不堪的存在。
傅若潇是哭着跑出来的,上马车之时,车夫还是一脸的茫然,他记得之前老爷交代过,小姐可能回来的会比较晚,还让他什么都不许说。
这不大会,薛家的人就说你们小姐要走了,小姐还真的哭着跑出来的,薛珩全然没有给她留有任何的情面。
“等等,”孙桑海追出来,还不等傅若潇心下一喜,就听他在马车外面朗声格外交代道:“我家大人说,回去后看好贵府小姐,别出了事,要怪在我们府上。”
马车里,傅若潇啜泣的哭声一顿,只觉不堪其辱,捂着脑袋尖声道:“回去、快回去!”
车夫也被吓了一跳,朝孙桑海陪笑点头,不得不赶车快快的离开,生怕这位大小姐再闹腾。
瞧着离去的马车,孙桑海咂了咂舌,大都督这简直杀人诛心,人家姑娘都出了门了,还要他来叮嘱一句,这怕是才最要命的一句。
对此一无所知的巴陵公主与兰庭,整日里形影不离,这倒也缓解了兰庭郁郁的心情,毕竟当你面前是一个古灵精怪,又喜欢一惊一乍的人,总是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兰庭还打着哈欠,就被兴高采烈的巴陵公主,带着宫人敲门强行叫醒了,她半睡半醒,问道:“不会又要去爬山吧,殿下?”
“不是,咱们去上面看日出,好不好?”
“殿下,这可不是好玩的。”兰庭蹙紧了眉头道。
上次在途中,巴陵公主非得要爬到一座巨石上看看,爬到半截突然窜出一只松鼠来,吓得她差点从石头上跌下来,还好兰庭在后面扶住了她的后背,才没有掉下去。
提起上次的窘况,巴陵公主面色微滞,太丢脸了主要是,她很快就转移话题道:“爬什么山,咱们现在不就在山上吗,去露台就可以了。”
兰庭很像哀嚎一声,最后还是在晨风中,轻声细语地问道:“殿下,日出……有什么好看的,这不是每天都能看见吗?”
他们昨日才抵达的行宫,这个时辰,那些随行的宫人都起不来,倒是素来娇弱的巴陵公主精神奕奕,她也是不明白了。
“你怎么一点闲情雅致都没有,快,必须一起去,披上斗篷一起去,冷得很呢。”巴陵公主任性起来也是能够要命的,兰庭暗自腹诽,冷得很还往外跑,染了风寒才是要命。
“别磨蹭了,过了时辰就看不到了。”
二人只带了一个提灯的宫人,巴陵公主拉着兰庭的手,脚步飞快地往她说的地方去,许是习武的缘故,兰庭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温热的。
巴陵公主夏日里不肯和她手拉手,天气转寒时,又成了密不可分的泥娃娃一样。
“就是这里了,据说这座露台是皇爷爷登基时,特地命人修建的,就是为了观朝霞日落的。”
天还没有亮,登上露台后,巴陵公主就让宫人熄灭了灯笼,只有清透潮湿的山风阵阵拂面而过,吹得脸上生冷冰凉。
兰庭没有什么兴致看朝霞的,她觉得往日里并没有少看过,而且,在寝殿前不一样能看见吗。
她只庆幸自己多披了一件斗篷,树丛轻微的晃动,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
兰庭闻声回头看过去,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眯起眼睛,走到发出声音的方向,一只手扶着栏杆,压下眉弓就要探身过去。
巴陵公主突然惊叫一声:“兰庭,快看!”
兰庭只得随声转过头去,她白皙的面容,就映上了第一缕山间晨光,眼中满是光彩璀璨。
那一刻,云蒸霞蔚,光芒万丈,从山端照耀而出,伴着清晨鸟雀空灵的空谷呼声,令人气息顿休,为之热泪盈眶。
兰庭一时之间也看的怔了,原本以为异动紧绷的身体,此刻也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眼眶竟隐约湿润了起来。
那些举世闻名、价值连城的画作,都不能敛尽此时此刻,眼前的美不胜收,不能停留、不能挽住,只可亲眼沐风来看,方得其中之美。
“兰庭你说,真得有神仙吗?”巴陵公主抬起手指,光从指缝间一道道的漏出,白皙的指尖透出隐隐的红:“每天住在那么美的地方,从九重天上俯视着云霞,又是什么感觉。”
作为女儿家的巴陵公主,又深信道教,对这些美好的神话,自然是愿意深信不疑的。
兰庭抬手捋了捋耳发,沉吟了一下:“飘、飘飘欲仙?”
巴陵公主登时忍俊不禁,一腔向往被兰庭打破:“你这都什么啊,什么叫欲仙,能住在天上的,自然已经是神仙了,而且,你能不能好好说?”
这种时候,当然应该诗情画意才对嘛。
兰庭眨了眨眼,乖巧道:“殿下希望我怎么说?”
在兰庭看来,巴陵公主是有些文人墨客的性子,平日里比谁都闹腾,到这种时候,就文绉绉的。
可惜她不是啊,兰庭匮乏到只能说出,啊,好美啊之类的。
巴陵公主泛起一个夺目的笑容,挑眉道:“至少也是‘千峰日出流云气,万壑松鸣杂水声’之类的吧。”
“啊,”兰庭佯装赞叹地点头道:“贴切贴切。”
“你怎么这样,又是敷衍,”巴陵公主的感动震撼,被她寥寥几字一扫而光,使劲扯了扯她的斗篷,崩溃无力道:“回头我让皇兄挑几本书,你回去好好读书吧,要不然,盛京城里这么多才女,怎么有人娶你啊。”
兰庭笑而不答,二人扶着栏杆遥遥凝视着行宫,丹阳渐高,其下可见山川相缪,郁乎苍苍。
兰庭没忘记方才怪异的响动,等巴陵公主走后,她还站在高处的露台上,朝下观望了好一时,此时天明,已经足够将下面看的清清楚楚,一无所获。
说不出哪里奇怪。
此处行宫许久没人来,相比皇城,宫人也并不算多,听说,先帝身体患病后,就不太愿意到行宫来,所以人气便渐渐少了。
但是这些宫人确实走不掉的,要一直在这里,出入之间也有些拘谨,时常就找不到人了,倒是有点儿神出鬼没的意思。
一个穿着行宫宫人服侍的人跑回了房间里,里面正有人等着他,不耐烦地问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这宫人朝他嘘了一声,探头将身后望了望,小心地关好了房门,才回头道:“真是晦气,谁知道那小公主会心血来潮,一大早天都没亮就带着人跑去露台,害得我躲了好一时。”
“这也至于?”对方不以为然,他们查探过,那小公主并没有带了多少人,进了这座山里的行宫,就相当于与世隔绝了。
“怎么不至于,我经过露台时,不小心碰到下面的花丛了。”宫人对同伴的不以为然颇为光火。
“什么,你没被人发现吧?”对方一听此言,头发差点竖起来。
“倒也没有。”这宫人挠了挠手臂,又从后腰卸了一把捆好的铁钩锁扔在桌上,说:“嘶,你没看见,那公主身边跟着的丫头,不知怎么,贼精怪,好像是能看见我一样。”
“若是如此,也没关系,找个机会弄死就是,想来也只是女官伴读之流罢了。”
第1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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