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做戏,汪大夏故意叫了一个庸医来瞧病。
他把脸刷成了白墙,唇色浅淡,一副病容,怕露出喉结,狐狸皮围脖从来不摘下,卧床不起,屋子里一股药气,都盖过了脂粉的香味。
庸医给他把脉,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就问他,“西门老板那里不舒服?”
汪大夏揉了揉绣着四季锦的抹额,随手指着小腹,“肚子疼。”
庸医问:“怎么个疼法?”
汪大夏回忆起老婆每个月不舒服的那几天,就照葫芦画瓢的说道:“就是……坠坠的疼,里头好像有个人是不是扯我的肚肠。”
庸医初次判断是妇人月经前的不舒服:“冒昧问一下,西门老板上一次来月信是什么时候?”
“啊?”汪大夏一怔,随口说出了魏采薇的日子,“上上个月初三。”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魏采薇离开丰城的前夜,他本想抓住机会让老婆好好见证他的长进,以慰夫妻两地分居的相思,晚饭吃了一砂锅山药炖羊排大补一回,待晚上早早吹灯上了炕,轮到汪小夏大展身手的时候,魏采薇突然把他推开,取了一块陈妈妈去了隔间。
迫不得已,汪大夏时隔多年,再次宠幸了老情人右手五姑娘,敷衍了汪小夏一次。
算算日子,我们又快两个月没见面了。这牛郎织女的日子到底要熬到什么时候!
庸医问:“那上个月呢?”
汪大夏说道:“上个月?没有。”上个月没见到老婆。
莫非是怀孕了?庸医再次把脉,但没有摸出孕妇如滚珠般的滑脉,他医术不精,不晓得是病人是怀孕了还是月经不调。
如果是怀孕了,就要吃保胎丸。如果是月经不调,就要开红花一扫光等活血的药物来调理经期。两个药物截然相反。误食会造成严重后果,搞不好要闹上门来,砸了药铺。
这个女老板据说是未婚,但是有个做大官的情人,在汗廷有靠山。但是,又不好直接问病人有没有行过房事。
当大夫真难啊,当妇科大夫更难。
庸医只好开了一副什么病都治不了的养生方子,收诊金走人。
红妆脂粉铺整天都有一股药味,短短几天,好几个大夫上门瞧病,门口倒掉的药渣子都堆成小山了。
枢密院的丁院判天天来看望女老板,剑眉深锁,一副心情不佳的样子。
前几天女老板突然离开丰城,蒙着红面纱一骑绝尘,随后,丁巫骑着名贵的汗血宝马,还有驯养的海东青追逐而去,半天将女老板追回来了。
传闻这对情人不知为何闹了别扭,又和好如初。且女老板一回来就病倒了,再也没有在柜台接待客人。
丰城百姓的八卦欲不亚于北京北城的吃瓜群众,一时间什么传闻都有,有说女老板珠胎暗结怀孕的,因丁院判嫌弃她出身低微又风骚,没有给她一个名分,而负气出走。
有说女老板出走时骑马颠簸,寒气入体,导致流产,不得已卧床休息。
还有人说女老板没有流产,正在卧床保胎。门口的药渣子都是补身体的药材。
连汗廷里的三娘子都听到了丁巫和女老板虐恋情深、千回百转、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的爱情悲歌。
三娘子正要找丁巫问个明白,丁巫主动来到汗廷,说道:“微臣想请哈屯帮个忙,微臣有个朋友……病了,请了好几个良医、吃了十几副药都不管用,病的都下不了床,听闻汗廷聚集了天下闻名的妇科圣手,微臣想请一个圣手给这个朋友看一看。”
三娘子笑道:“你说的这个朋友,就是红妆脂粉铺的西门老板吧。上次来借我的汗血宝马追的人,也是她。”
丁巫面露局促之意,“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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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惊变
三娘子有成人之美之心, 爽快的说道:“我这里有的是妇科圣手,随便你挑选,救人要紧, 一个不行就换另外一个。”三娘子也觉得女老板怕是有了身孕。
丁巫拜谢, 到了软禁大夫的地方, 点名要来自山西大同的禾大夫。
哥妹重逢, 都竭力压制住激动, 装作淡漠的样子, 直到魏采薇登上丁巫的马车,两人才歇下伪装, 丁巫握着魏采薇的手, 从头到脚打量, “有没有受伤?害怕吗?”
魏采薇摇头, “没有, 我很好,这次拖累你们了,没想到在关内也不安全。”
丁巫说道:“你不要说这种话,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而来西北的。”当然,还有汪大夏。
又给她讲逃亡计划,“一切都安排好了, 你到了红妆胭脂铺,假装给汪大夏诊疗,然后借口亲手去药铺挑选药材, 把跟随你抓药的药铺掌柜放倒,偷她的钱袋,实则坐着锦衣卫的马车回到大同。”
魏采薇问:“可是,汗廷的大夫逃跑, 都因你的缘故,三娘子会不会找你追责?”
丁巫说道:“汗廷十几个妇科圣手,少你一个不少。何况三娘子性情温和,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之人,她不会因这个责怪我。”
丁巫摊开一张手绘丰城地图,“……那时候我和汪大夏都不能在你身边,只有你和掌柜,你要记住路,在这条巷子放倒她,她是我们自己人,假装中了你的迷/药。你拿着钱袋从巷子口出来,往南街走,那里人多,都是目击证人,会看到你一个人出来。”
“你往北走,是个牛马市,买一匹马,顺着这条东长街一直骑出丰城,丰城一里地这里有一片丘陵,接应你的马车就在这里等你,陆缨就在马车里,她会护送你回大同。”
魏采薇顿首道:“我记住了,这次回去之后,只在军中为军户家属和逃出白莲教的开荒百姓们看病,不了解底细的病人一概拒绝。”
到了红妆胭脂铺,夫妻相逢,汪大夏不医自愈,从床上跳起来,连鞋子都没穿,光着脚紧紧抱着魏采薇。
他再也受不了第二个亲人失踪了。丁巫识趣的退出房门,还体贴的关上房门,想了想,还是提醒小别胜新婚的小夫妻,“你们只有一刻钟时间。”
时间紧迫,可不能像上一次那样让我和陆缨在楼上喝茶吃核桃吃到撑了,你们两个还没“结束”啊!
赶紧的!
两个月没见,汪大夏争分夺秒,魏采薇也没时间蒙眼睛了,接受女装的汪大夏牢牢把她的腰牢牢掐在桌沿上了。
她一半身体悬空,全靠着汪大夏支撑,好像随时都要坠落,身后就是悬崖,她只能牢牢抓住悬崖边的一颗独松。
这一株松树在强风中剧烈晃动着,树根似乎随时能够从岩石缝里□□,坠落悬崖,她提心吊胆,却又极度沉迷这种失控。
咚咚!外面丁巫鼓起勇气敲门,“好了,时间到,快出来,要走了。”
隔着一层门,丁巫听见桌子腿擦在地板上的咔嚓声,就像搬家似的,响个没完,上一次是尴尬,这一次是羞耻,丁巫干脆扯了两团棉花堵住耳朵,眼睛盯着西洋怀表,几乎要把灵魂注入怀表,努力不想其他。
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陆缨不在这里,她在城外一里地里等着魏采薇接头。我一个人羞耻就够了。
汪小夏已非吴下阿蒙,基本上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了,敲门之前的动静就像装修房子,敲门之后很快就安静了,魏采薇出来的时候,屋里传来一股浓郁的西洋香水味,就是为了掩盖那股石楠花的味道。
见魏采薇出来了,丁巫才取下堵住耳朵的棉花球。
魏采薇心虚,不敢看义兄的眼睛。丁巫也一样,默默送她下楼,只说了一句,“保重。”
汪大夏趴在窗前,从窗缝里看见魏采薇和掌柜的身影消失在街头,这一别,下次见面不知何时,经过这次风波,魏采薇恐怕来的次数更少了。
我恨两地分居!
赶紧把白莲教灭掉,做完这个,老子就不干了。
计划很顺利,魏采薇沉着冷静,按照逃亡路线,一丝不苟的进行,骑马出城。
黄昏,红妆脂粉铺。
汪大夏对着地图看怀表,地图里就像有个蚂蚁般的小人,在大街小巷里穿梭,脑子里想象着魏采薇此时到了何处。
丁巫看着天色,说道:“这时候她和陆缨应该见面了。”
汪大夏被上一次父亲失踪惨死整怕了,此时依然紧张,不敢掉以轻心,“但愿如此。可是,按照计划,陆缨接到了采薇,会派出暗探来报信,现在此人还没来。”
丁巫看着怀表时间,“没有那么快,路程有点远。”
入夜,胭脂铺打烊关门,信使还是没来。
汪大夏紧张的在屋子里团团转,“怎么还没来?丰城就要关闭城门宵禁了。”
这下连向来淡定的丁巫都坐不住了,“我出城去看看,我有通行的腰牌。”
丁巫披上狐皮大氅,戴上风帽,骑马出门,几个人突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正是三娘子的亲卫,说道:“丁院判,钟金哈屯要召见你。”
丁巫着急找魏采薇,“现在天色已晚,哈屯要早些休息,如果不是很紧要的事情,我明日一早就去汗廷。”
亲卫说道:“钟金哈屯要见你,现在,立刻,马上。”
丁巫骑在马背上抬头,看见红妆胭脂铺二楼窗户有个婀娜的身形,知道汪大夏正看着街上的动静,看到他被钟金哈屯传走了。
丁巫只好跟着亲卫赶往汗廷,等解决三娘子的事情,再立刻折返回来。
汗廷。
丁巫听到里头传来乐曲声,是《海青拿天鹅》一曲,猎鹰海东青如何穿云破雾、在湖边寻找了猎物天鹅,经过一番搏斗后,抓住了天鹅,满载而归。
丁巫不敢打扰三娘子雅兴,待琴声停止,听到三娘子宣召,才进去见她。
三娘子今晚开了盛大的宴会,十二部的乐伎,还有刚才随着乐伎跳舞的舞姬,一个饰演海东青,一个跳天鹅。
三娘子的宴会只为招待一个人,丁巫看到了本该逃走的魏采薇坐在宾客席上,心中大惊!
三娘子重赏了乐伎和舞姬,命他们统统退下。宴会只剩下她和丁巫、魏采薇三个人。
“坐。”三娘子指着魏采薇对面的位置。
丁巫脑子里刮起了暴风雨,一艘小船努力的风头浪尖调整着舵位,寻找应对之法。
怎么回事?半夏怎么没能逃走?难道三娘子不放心出宫的大夫,一直派人暗中盯梢?三娘子现在到底知道多少?她看破我是锦衣卫的人了吗?
丁巫猜的很准,魏采薇是俺答汗的人绑架来汗廷的,算是大汗的“贵客”。三娘子不想看到俺答汗的贵客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有损她的贤妻形象,就在丁巫借人之后,派出亲兵远远监视,以防出意外。
结果,还真出事了。
亲兵将意图逃跑的魏采薇在丰城门口拦住,带到汗廷邀功请赏,三娘子一看“禾大夫”的脸,很是震惊:这不是就是汪大夏以前的邻居、现在的新婚妻子魏大夫吗?
宴会上,三娘子明知故问:“你们两个认识吗?”
丁巫说道:“她是半夏,微臣的义妹,在山西大同化名禾大夫。”
三娘子问:“她为何在大同?”
丁巫观察着魏采薇的表情,凭着多年兄妹的默契,答道:“因为她一直没有放弃微臣,总是幻想着要微臣弃暗投明,大明新皇帝登基,宽厚对待老臣,很多前朝被打压的官员平反昭雪。如果微臣回去,表示悔改,就能够为丁家平反,重归荣耀。”
魏采薇露出肯定的眼神,看来她也是这样回答三娘子的,这一关算是过了。
三娘子又问:“她放弃了新婚丈夫不管,跑到千里之外的西北找你,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三娘子居然连半夏嫁给了汪大夏都知道!丁巫扫了一眼魏采薇,“是的,没这么简单。她想说服微臣借着枢密院院判的身份,给明朝朝廷送情报,以抵消我叛国的罪名,将功折罪。微臣拒绝她,她一直不死心,总是纠缠微臣,微臣不堪其扰。”
“但是,她毕竟是微臣的义妹,从小和微臣共甘共苦,在铁岭苦寒之地相依为命,微臣不能不管她死活。听闻她被绑架到汗廷当大夫,哈屯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认识她,微臣怕哈屯认出她的身份,所以就借口红妆脂粉铺女老板有病,把她借出宫,放她走了。”
“微臣欺骗了哈屯,微臣有罪,微臣认罚。但是微臣从来没有出卖过汗廷和哈屯。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我只是一门心思捶白莲教。
第1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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