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燕林见她情绪低沉忍不住皱眉,安慰道:“倘若没有实践,永远只是纸上谈兵,双双你做得很好。”他这话夹枪带棒似乎意有所指,苏年却只当听不懂,并不欲与他逞口舌之快。
燕林此人看似温润儒雅,实则最是心思深沉,为了妹妹能顺利嫁给瑞王且后顾无忧,暗地里做了不少谋划,更没少给原主设下陷阱。想要自己的妹妹得到幸福,就可以从无辜的人手里抢吗?这样的人,当然也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宴席开始,歌舞升平,乐声绕耳,众人谈笑晏晏,氛围热络。燕双双看着不远处的瑞王和王妃身子靠的很近,在亲昵地说着话,不由得露出黯然神伤的神色。
旁边的燕林注意到了,心中暗叹了口气,低声嘱咐了身边随侍的仆从一句,然后端起斟满的酒盏,微笑着对瑞王说:“多谢瑞王爷这些日子以来对舍妹的照顾,我敬你一杯。”
“五皇子客气了。”两人相视一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只听燕林又说:“双双,你琴艺不俗,何不趁良辰美景弹奏一曲,也好聊表谢意。”
他这个妹妹,从小任性惯了,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唯有这琴技称得上世间少有,连宫里的乐师都曾夸过“如闻仙乐”,倒是能与这据说才艺超群的瑞王妃比上一比。
话音刚落,果然瑞王的眼神亮了亮,很惊喜的样子,似乎没想到平日里古灵精怪动若脱兔的女子还有这样娴静的一面。
可燕林哪里知道他所谓的妹妹早已被换了芯,根本不会弹琴,听到这话的燕双双冷汗都要下来了,她顶着身边人期待的目光,干笑着推拒道:“可是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趁手的琴。”
“琴可以去我房里取。”
“你那把琴王兄方才已经让人去取了。”
苏年和燕林两人同时开口,燕林眉毛一挑,有些意外,难道她真这么自信?还是……他看了她一眼,不料正好和她的目光相接,互相试探交锋之后,彼此都露出温和有礼的笑容,然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不必那么麻烦了,琴,我倒是可以现做一把。”眼看着小厮拿着琴就快到了,燕双双骑虎难下,反倒被逼出来急智,她胸有成竹地看向瑞王:“可否借府中的琉璃杯一用?”
瑞王向婢女挥了挥手,有些好奇地想看看她又有什么新奇的点子。
只见她把几个琉璃杯在案几上排成一排,又在里面依次倒入不同深度的美酒。随后她竟拔下头上的一根玉簪,轻轻敲击酒盏,顿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不同的酒盏音调不同,正好成了不同的音阶,她大概尝试了一下,便开始按自己的节奏,随性地敲着自创的小调。
一曲终了,燕双双放下玉簪,拿起酒最浅的那一樽琉璃杯,朗声说:“双双以杯为琴,以玉为弦,这樽美酒则敬各位,愿花开富贵,福寿延年。”说完便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她演奏的曲调虽然简单,但琉璃玉石相击的音色本就动听,何况她还哼着新奇的歌谣,加之最后的祝酒词说得好听,在场的人反倒觉得耳目一新,纷纷露出欣赏的神色。
燕双双脸上不禁显出得色,觉得古人果然还是没什么见识,她看着之前将她置于尴尬境地的苏年此刻也是一脸兴味十足更是得意,便朝她开口道:“王妃若是有兴趣,也可以来试试。”
“那便却之不恭了,”苏年心中暗笑,走过去看了看,好奇地问道:“敢问公主,这杯中酒越满,音调是越高还是越低呢?”
这突然的一问差点又让燕双双噎住了,她其实根本分不清音调高低,方才也是即兴弹的,于是狡猾地逃避了这个问题,笑着说:“王妃不妨亲自试试。”
苏年拿着玉簪,依次敲击不同的酒杯,轻蹙柳眉仔细辨听,然后脸上一喜,夸赞道:“公主这琴果真巧妙,同玉笛洞箫有异曲同工之处,玉笛气短而音高,而杯盏酒浅而音高,如此一来,稍加改动便能奏出更美的天籁。”
“拿酒来。”只见她摆上了更多琉璃盏,随即神色自若地把酒倒进去,动作小心克制,不同的酒盏里酒液深浅不一,用簪子轻轻划过,瞬间发出一串完整的音律。紧接着她迅速抽出自己头上的玉簪,两手并用,快速地在酒盏之间穿梭,众人只觉得美妙的乐声从衣袂翻飞间倾泻而出,行云流水的动作又好像动人的舞姿,牢牢地吸引住大家的视线,只觉得先前宴席的歌舞比之也还不如,一下子把前面燕双双的弹奏衬托如同孩童玩闹般不值一提。
而此时的瑞王听着这熟悉的乐声,尘封的记忆也被勾起。这是他们从前最喜欢合奏的一首曲子,也是他们一起作的,叫《青梅竹马》。那时他们经常在一起聊诗词歌赋,谈琴棋书画,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日子好像越来越少了。上一次和她合奏是什么时候,他竟然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他注视着苏年的一举一动,然后猝不及防,和刚好抬眸的她对上了视线。她眼底有他最熟悉不过的情意,也有他觉得陌生的寂寞与惆怅,他心里一紧,忍不住解下腰间的玉箫,一同奏了起来。
箫声一加入,苏年的乐声便不再单薄,两种同样美妙的音色糅合在一起难分彼此,是最和谐的乐章。随着曲子高潮迭出,他们的目光也互相交缠一起,任谁看都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爱侣。
“琴箫合奏,瑞王爷和王妃真是天作之合啊。”
“郎才女貌嘛,确实般配得很。”
赴宴的诸人开始啧啧感叹,燕双双听得心里难受,只觉得这瑞王妃天生就是来克她的,一个古人居然什么都懂,还能举一反三。不需要看别人赞叹的眼神,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两个人的弹奏放在一起比较,简直好比公司年会和央视春晚的差别。
乐声暂歇,她看着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然后周遭一瞬间安静下来,苏年弯了弯嘴角,在心里喟叹,终于来了。
燕双双转了转酒杯,神色哀伤:“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有人瞠目结舌,甚至还放下了手里的碗碟和筷子。
等她“作”完整首词,已是满堂惊艳之色,燕林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稳,险些掉落在地上。没想到他的妹妹,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有这般惊世才华。
燕双双看着周围人包括瑞王或惊异或赞叹的神色,心里高兴终于扳回一城,面上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倒让各位见笑了。”
来赴宴的那位宾州才子是最高兴的,他抚掌大笑:“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词豪放洒脱又不失细腻,细细品味之后,更是字字珠玑回味无穷,公主之大才,在下佩服!”
燕双双抿嘴一笑正要说些客套话,苏年忽然开了口,笑道:“公主,这首词实在绝妙,我一时技痒,想借你的琴一用,给这首词加个曲,不知你是否应允?”
燕双双本能地有不好的预感,可是却无法拒绝,只能点头应下。
苏年拿过小厮手里的琴,试了几个音,接着潺潺乐声便缓缓流淌在花园上空,她红唇轻启,一字不差地把方才的词唱了出来。
而燕双双几乎是在听到第一个音的时候就差点惊跳起来,这分明是现代人谱曲邓丽君演唱版本的《明月几时有》!她惊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年,难道她也是穿越的?若真是如此,那么她之前的一切行为便如同跳梁小丑,而且随时都有被戳穿的危险。
周遭的夸赞声和感叹声她已经听不到了,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一抬头正对上苏年笑意盈盈的脸,一时间更是冷汗涔涔。
她听到苏年温柔的声音笑着说:“谱曲虽好,可还是公主的词好,何况这曲也是从一友人那里听来,大气婉约,觉得和此词甚是相配罢了。”
燕双双一惊,这一定是个圈套!她顾不得其他,立刻跟着改口:“其实这词也不是我所做,也是从一个云游词人口中听来……”
她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身旁的燕林如何会感受不到,眼神凌厉地扫过苏年,有一丝警告的意味。
可苏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友善,反而依旧朝他温和地笑笑,更让他心里警铃大作,这个女子一定不简单!容色倾城,身份不低,还颇为受宠,今日更是三番四次让双双进退维谷,若是日后双双进了王府,必然处处受制,想要扎根立足,这个瑞王妃便非除不可!
第45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四)
自从上次宴席过后,燕双双便一直提心吊胆,担心自己被揭穿。她在现代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更从来没有体会过万众瞩目的感觉。可自从穿越之后,她随口一句小孩儿都会背的古诗,都会被人称赞,偶尔说一个古代没有的点子,也会让人啧啧称奇,这种被关注被欣赏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一开始,她也觉得自己剽窃这些名家名篇不是好事,可是见好就收太难了,虚荣心慢慢膨胀,旁人对她的期待越来越高,她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接受他们失望的眼神,只好每日搜肠刮肚,白天出尽风头无比快活,晚上辗转反侧觉得煎熬。
而苏年的出现,无疑让她的焦虑到达顶峰,安分了几日之后,她思来想去,觉得与其这样一直忐忑度日,倒不如去一探虚实。要是那瑞王妃真是个穿越的,大家勉强算个老乡,相见了就算没有泪汪汪,也不必赶尽杀绝嘛。
不得不说,她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倒也勉强称得上是一个闪光点。看着面前这位来了之后就不停喝茶,眼神飘忽不太自然的不速之客,苏年如是想道。
“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她笑着开口问道。
燕双双咬了咬唇,然后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说道:“我一直听闻瑞王妃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所以想来讨教一番。”
苏年刚一张口便有些胸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用帕子在唇边轻拭,而后才摇头道:“实在是过誉了,那公主想聊些什么呢?”
“就……对对子吧?我出上句,王妃对下句,怎么样?”她睁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眼里有着明显的紧张。
“自然可以,公主先请吧。”
燕双双清了清嗓子:“三短一长选最长。”随即,她直勾勾地看着苏年,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细微的神态变化。
让她失望的是,苏年对这句话十分陌生,神色困惑好似难以理解,然后犹豫着开口:“四面八方望远方?”
她皱眉,又接着试探道:“奇变偶不变?”
这回对面接得很快:“月圆人难圆。”
燕双双无奈扶额,想了想还是不死心:“轻轻的我走了。”
然后她就看见这端庄的瑞王妃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然后站起身摆出送客的架势,迟疑地开口:“……那我便不送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烦躁地抓了抓脑袋,难道之前苏年唱的《水调歌头》调子和她记忆里的相同,真的只是巧合?
她贼心不死,眼珠子一转瞥见一旁的矮几上放着棋盘和棋子,忽然又计上心来:“王妃,你会下棋吗?”
苏年还没回答,身旁的小柳已经不高兴地开口了:“那是自然,谁不知道王妃娘娘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丫头嘴撅得老高,她早看不惯这公主了,说是讨教,一会儿对奇怪的对联一会儿又要下棋,东一句西一句不知道想干什么。
燕双双眼睛一亮,立刻说:“我这有个新鲜的玩法,”她边说边自己把棋盘棋子搬到两人此刻对坐着的案几上,神秘地一笑,“叫五子棋。”
她兴冲冲地向苏年介绍着规则,然后两个人试着对弈了一盘,她果然轻轻松松地就胜了。可没等她高兴多久,对面的人就好像已经从方才那一局里彻底理清了规则,再开局时便势不可挡,每走一步都很快,好像不用经过思考,反倒是她这个现代人,每一步都瞻前顾后,连着三局输得片甲不留。
天啊,这个人是ai吧,她的大脑是精密仪器吗?五子棋可是公认的先手必胜,她执后手怎么还能赢呢?
燕双双泄气地趴在桌子上,刚刚升起的一点小窃喜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她就算到了古代了,也依旧是个平凡的人,于是瞬间收敛了卖弄的心思,垂头丧气起来。
此时,丫鬟进来传话,说是五皇子殿下要带双双公主去京郊的跑马场骑马,这五皇子指的显然是燕林。苏年站起身正要送客,只见那丫鬟又朝她一福身:“殿下也邀请瑞王妃一道同去。”
苏年挑眉:“我身子弱,恐怕不大方便。”
不料丫鬟好像早有预料,又笑着说:“殿下特别嘱咐了,王妃便是不愿骑马也可前去观赏,已经吩咐马场特意为您准备了香茶还有吃食,便是想要卧榻软垫也是有的。”
闻言,苏年眼底迅速划过一道冷光。
等到了马场,果然瑞王也在,和燕林两人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个霸气逼人,一个君子如玉,皆是十分亮眼。他见苏年也来了,面上快速闪过一丝心虚,而后连忙策马上前,柔声问她:“你怎么也过来了?这儿风大,而且你不是……”
苏年唇角微微上扬打断他的话:“今日春光好,便也想出来看看,何况,我可以看你骑马呀。”
那边燕林却是朗笑着朝燕双双伸出手:“双双,上来,王兄教你骑马!”
“真的吗?太好啦!”燕双双兴奋地上马,可她刚抓好马缰绳,燕林就立刻飞身下马,朝她笑道:“双双,你自己先试试看。”
“诶,王兄,我……”她一时有些惊慌,身下的马好像察觉了她的心情,也开始躁动不安,有些烦躁地蹬了蹬蹄子,吓得她惊呼出声,只敢牢牢地扒着马脖子丝毫不敢动,身体微微发抖。
瑞王听到声音便顾不得和苏年说话,立即调转马头朝燕双双骑了过去,嘴里还说着:“先冷静一点,别用力拉缰绳。”神色很是紧张。
不过这匹马其实还算温顺,倒也没再乱动,瑞王松了口气,开始在一边轻声指导,燕双双悟性很高,不多时便能自如地骑着马兜圈子了,两人说说笑笑骑着马越来越远。
“瑞王妃,看得怎么样?”旁边传来燕林低沉又愉悦的声音,“感受如何?”
苏年的脸上依旧挂着让燕林看了牙痒痒的浅笑,心情好似一点没受到影响:“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见她装傻,燕林叹息一声:“瑞王妃是聪明人,何苦自欺欺人,瑞王已经喜欢上双双了。”他面容温润,语气温和,说的话却是满含恶意。
“殿下若真是这么自信,今日便不会费尽心思请我过来,更不会在这里和我多费唇舌。”她眼里还是没有一丝情绪,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见她油盐不进,燕林也不生气,幽深的黑眸闪过一丝流光:“你知道你和双双相比,差了点什么吗?”他知道苏年不会回答,便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是生气。”
女子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拾起从树上飘落到矮几的一朵残花,在指尖摩挲:“我承认,论才学,你是名满京城的才女。论容貌,你的确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可你没有生气,就好像一朵娇花,风不能吹雨不能淋,需要时时刻刻小心呵护,如若不然便会枯萎。”
看到女子的脸色变化,他勾了勾唇继续说:“可我妹妹是那么天真烂漫,明艳动人,她能同瑞王策马奔腾,陪他饮酒吃肉,而这些,你都做不到!”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隐隐约约还有女子的娇喝,穿插在簌簌的风声里听不真切。
“你听,他们多么相配,又是多么快活!”
这句话仿佛终于点燃了苏年心里积压已久的怒火。
“三皇子,少自以为是!你懂什么?你又凭什么?”冰冷的话语毫不客气地从苏年嘴里吐出,直接把燕林震在当场,还从没有人用这么冒犯的口吻和他说话。
“难道你以为,我生来便身子孱弱,病痛缠身?”她琥珀色的眼瞳里怒意涌动,而后又化为浓重的悲伤。
“生气?快活?哈哈哈——“似是怒极反笑,她眼波流转之间尽是苍凉,却偏偏动人心魄,让燕林根本说不出话来,“这些我也曾都拥有过!”
然后他就看见苏年快步走到一匹马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上马,动作娴熟,紧接着便是夹紧马肚轻呼一声,马立刻跟着嘶鸣一声带着她朝前奔去。
燕林见势不好也骑上马追过去,这才惊讶地发现苏年的骑术居然如此精妙,她策马犹如风驰电掣,对马的掣制更是游刃有余,他骑着马追赶始终和她有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停下来的时候竟觉得有几分酣畅淋漓。
只见她骄傲地昂着头,平日里柔美的脸此刻平添一分英气,更显动人:“我苏年八岁便能骑善射,比试更是从未败过!”她大大的杏眼里泛着冷嘲,带着痛意,“你真以为王爷喜欢燕双双吗?我来告诉你,他喜欢的是从前的我!”
而后,她似是力竭,大口大口地喘气,病弱的身子受不得如此剧烈的运动,开始一阵接一阵断命地咳嗽起来,头更是一阵阵眩晕,一个不察,竟直直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燕林大惊,便要伸手去接。
听到动静策马追赶过来的瑞王只看到苏年单薄的身子好像一片落叶,眼看着就要从马上坠落,登时目眦欲裂,立刻弃马飞身上前。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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