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丢人的倒下了。
四肢使不上力,想蜷起手指都格外艰难,指尖像在摩挲砂纸似的传来粗糙的触感。仿佛心肺功能出了故障,我只能小口小口的吸气呼气,看起来像将行就木之人苟延残喘似的。
太宰很大方的将他的床借给了我,说是床,其实也只是铺在地上的床褥罢了,被子也是一套朴素的白色被子,看起来像酒店里那种统一样式的,缝合的位置已经有点脱线了,露在外面的线头边角泛起了茶色。
他体贴的在床边放了杯热水。我直视天花板上的刻痕,头顶黑影盖过,额头上有了人的体温。
“发热了。”他摸过我的额头后,简单的宣布了我的病情。
不用他说我也感受得到——
不必说从喉咙里翻滚出的热气,简直要让我窒息。我竭力让拇指和食指碰到一起,就被自己身上的温度吓一跳。
“吃药大概不会有效果吧。”他呢喃着走远了,我已经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
(吃药当然不会有用。)
(这算是“惩罚机制”一类的吧……)
我想,我大概像被人甩上岸边翻起肚子的鱼,一定毫无美感吧。
哎,可真狼狈,虽不是我本愿,可要我用这种狼狈的姿态待在我颇有好感的异性的房间里,我想把身上累赘的皮肤剥下来,用刷子一点一点的清理上面的灰尘和污垢。
我将身子缩进被子里,不经意间嗅闻到房主人的气息,简直要酩酊大醉……在铺天盖地的醉意中,我又萌生了许多奇形怪状的想法。
前几日写了一半的文章,还没有标题,那篇只有一半的文章,我存在了草稿箱里。
算来,正是贺村刚回来时,我吃了化成面糊,口感极糟糕的炸鸡那日。我还在同天感受到了失恋的滋味。
……
……
文章是这样的。
【题目:暂无】
这篇文章,是我心血来潮,想借用少女的口来阐述自己心思的文章,我自满的以为自己对少女的心思还算有几分了解。
【今天和同学一起整理了体育器材后,我的身上都是汗水,换上夏天的衬衣后,身上的味道我就更加不喜欢了,即使我拉着同桌问了三四次,她也只会说“没有啊,你太敏感了”之类的话来敷衍我吧?其实我现在一定很狼狈、很难看吧?
更别提校服的衬衣上还因为同学的打闹结果溅上了墨水,红色的墨水又醒目又难看。
“要早点回家了,然后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我正想着,一抬头就见到了熟悉的人影。
怎么会遇见他?
我麻木的站在车站前,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近,我的脚上像粘了胶水,在水泥地上生了根,小腿上像有人用手顺着往上攀爬似的发痒。
心里有个声音,不停的喊着:不要、不要过来,至少不要是现在。
他已经看到了我,爽朗的伸出手臂在空中挥舞,隔着两三排行人,我就能看见他璀璨的笑容,如果是平时,我那如同褶皱般干枯的心早就被他和煦的笑脸给抚平了。
可是今天,唯独今天不行。】
【a君小跑着过来,他对我说:“好巧啊,我们一起回家吧。”
对,回家。我和a君是同路的,我们的家就只隔了半条街,也就是说从现在起,我们还要同路至少半小时,一想到这里,我就很苦闷,泪水差点就这么滴落下来。
我不想让最爱的a君察觉到我的异常,我只好像平时那样,迎起做作的笑脸,轻声细语的说:“好啊,那我们一起走吧。”
“这么一来,一路上都能和你聊天了呢。”
看着他若无其事的笑脸,我却生了气。
这么近的距离,a君一定也闻到了我身上的味道……一想到以后见面,他对我的印象只有这挥之不去的味道,我就倍感绝望,这是比什么都要来得可怖的地狱。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刚才就扭头跑掉,这样一来,以后a君想起我,也只会说我是“脾气很大的女人”,而不是“那个不好看的女人”。
a君是笨蛋,是大笨蛋,为什么察觉不出来呢?
不论是我不想以现在丑陋的面貌和他见面的事,还是我对他早就暗生情愫的事。】
我写到这时,约莫正是感情的高潮之处,什么也没想就写下了。
是的,就是很讨厌,比起喜欢,还是讨厌他。
其实我该讨厌我自己才对,可是讨厌自己,就好像承认自己输了一样,我会不甘心到死的。
【“你的发饰真可爱啊。”他说。
讨厌,不要说我的发饰。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值得你夸奖的地方吗?
那也是理所当然吧?我知道哦,我不好看这件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我从出生时就是注定会长成这么一张脸了,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得这么难看。
a君曾经和同伴的c子谈过恋爱。
c子那样的孩子,是女人也会为之心动的美人,不管是娇柔的身姿还是蝴蝶般飘忽不定的目光,都是男性无法拒绝的因素。
如果我也像c子那般是洁白无垢,通身清亮无暇的美少女就好了。
就不用了为难a君,连夸奖我都找不到地方入手了。 】
……
若是能有一件衣服,能藏污纳垢,一旦披上它,我不仅能盖住丑陋的皮囊,甚至能变得光彩照人那该多好,这么一来我也能借着它的光芒,变成洁净之物了。
唔,有这力量,那就是怪力乱神之物了,天女的羽衣我是不敢肖想的,人能够穿上、又金光闪闪纤尘不染的——是法衣吗?
懂了,懂了,那就是法衣吧。
这篇文章,就叫做法衣吧。
……
……
我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地板被人踩动,我隔着薄薄的一层床褥能感受到人在木板上踏步的颠簸感,太宰来回关门出门了好几次,我也数不清了。夜里我心里烧得干涸,强撑着想去握住水杯喝水,结果碰翻了杯子。
黑暗的房间里杯子滚落在地上,杯外壁的褶皱在地板上滑出“轱辘”的声音。水理所当然的撒了一地,我没有可擦的东西,胡乱用手抹了抹,并不奏效,还是需要干的布,我干脆用长的袖子在地上抹了两下,然后两眼一闭躺下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已经大好了,翻倒的水杯已经不见,地面干净无痕,看不出一丁点水渍。
——可能是他打扫过了。
太宰好心肠的为我准备了早餐——便利店买来的梅干饭团,微波炉加热锅后佐以热茶一杯,就是我一日之计的起点了。
“非常感谢。”就事论事,我还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光是能让我借住一宿不用露宿街头我已经倍加感激了。
太宰又恢复成了我最初见他时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鸢色的眼睛动情时就连注视着茶杯上的缺口都让人以为他在和谁坠入爱河,他一这样我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我忙把杯子挪到一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我想起我所用的杯具是他的所有物,也就是说他平时也会用这些杯子……
算了,别想这些了。让陌生人用他的物品才奇怪呢,以他表现出来的个性,我还以为在这方面会更加谨慎,至少会让我用纸杯吧?
“太宰先生,我要去工作了。”我打开手机将时间对给他看,“等薪水发下来了……那个,我是说我会报答你的。”我本想说会偿还你的,又觉得这话好像听起来高高在上叫人不舒服,就改了措辞,没想到越发四不像。
太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莫须有的灰尘,开朗的建议着:“我送你去吧。”
“我一个人就可以的。”
“回答得真干脆。”他说,“让人有些受伤呢。”
我再次被他无懈可击的微笑打败。
“……对不起。”
在去打工地点的路上,太宰提起了我写blog的事。我还以为他昨天在拉面店里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还有下文。
“留言里也有询问要不要去杂志社投稿的回复。”他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河岸边自下而上吹起的风卷起他大衣的衣摆,“无伊实小姐完全没有投稿的打算吗?”
我违心的摇了摇头。
他继续以平缓的语调询问道:“是因为身份问题吗?”
长时间没有同人仔细交流,哪怕我的倾诉欲并不多,和这些时日的苦闷一起积攒下来堆成了小山。太宰问起我时,我心中的闸口稍微松开,泄出了一点我想对外界输出情绪的欲望。
“……因为很困难。”我说,“想要靠文字来养活自己,对我来说是很遥不可及的。先不提我有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不过我想大抵是没有的。”
“我有稍微了解一些……作家,拿了新人奖后就开始沉寂,昙花一现的作者不在少数,书店里每次都把宣传语写得很夸张,只说是某某新人奖获奖作品就好,可非要在前面冠上‘堪称xx老师转世’‘没有人不会为其倾倒的传世之作’‘平成最后的xxxx’之类的头衔,就让我看了感觉很可怕。”
我就像来了兴致,喋喋不休的说道:“被荣誉这金光闪闪的东西冲来的浪花包裹着前进,一旦浪潮褪去后呢?一想到会孤身赤裸的站在海水中,将自己的本貌展现给别人看,就觉得害怕得很——”
“更何况,第二本、第三本书写出来很平庸怎么办?会被人说‘那家伙的人生巅峰只有第一本’吧?即使克服了心理障碍,一本又一本的写下去,要是没能得奖,也只是勉强维持着一个作家的名头,到后来光是七八千册的初版就已经很奢侈了,搞不好还会被出版社再三削减,如此一来,到手的稿费也算不上多理想,最后增长的不是名气,只是年龄而已……”
更别提日复一日的追求着提名和获奖,执念也许会变成魔咒,接下来的人生也只能在写作和自我怀疑中持续蹉跎下去。到那时候,还能写得出来清丽隽永的文字吗?我本来就是枯木了,还妄想雕刻上卓绝的花纹,岂不是自取灭亡吗?
“我听说有不少拿过新人奖的作者,最后都放弃写作了,可是心里落差要怎么办?曾经的风光只要一回味起来都会觉得牙酸。剩下来还在坚持的,也只是‘要维持生活所以不得不写’吧……不写就没有收入来源,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直一直的写下去。”
“况且我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根本没有余力去投入到写作里。”我说,“再就是身份证明……一条条的细数起来,不就没完没了了吗?”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说了多么令人讨厌的话。
我又算什么?
就算是昙花一现的新人奖作者也比我好上千倍百倍,我哪来的资格评论他人的人生?还一副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抱歉,我好像太自大了。”我试图挽回一点场面,“我只是觉得,我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就算花再久的功夫也闯不出什么名堂来,到头来也只是年华虚耗罢了。其、其实硬要说呢,比起文艺刊物,我去给糟粕杂志投稿会更好吧……哈……哈哈……”
糟粕杂志,也就是上面会印着美女写真或者花边新闻,哗众取宠却意外的在特定群体里很受欢迎的东西,就连一些小医院也会在上面刊登软广告呢,除此之外还有些不知谁人编撰的辛秘探索文章、文字通俗的民间故事……
……我努力一下,也许能在刊物最后的封底上,连载两百字的笑话段子吧。
“原来如此……无伊实小姐已经对这方面的事务已经提前调查过了。”
太宰先生是个极其有道德的聆听者。
在我颠三倒四、缺乏逻辑还没有半点积极的句子说完前,他都能保持高度认真的态度来倾听我的抱怨,尽管由于我们是并肩而行,导致我不敢明目张胆的去看他的脸,可我有一两次,在谈话中习惯性小心翼翼的探查身旁人的喜恶时,从他的眼睛里没看到对我的任何不耐烦。
也难怪,他这样的男人怎么想都很受女人欢迎吧?
——风度文雅,言谈举止中绝无对女性的贬低,看似多愁善感的面容却在倾听女人琐碎的烦恼时也不会觉得腻烦,女人嘛,不,只要是人,在交谈时,无论对方有没有理解你的话,只要感受到他真心的一面,就会对这人产生好感的。
“针对无伊实小姐说的那些话,我也有些别的看法。”他说,“难道只是因为没有得奖,就不该当作家吗?你是不是把‘作家’过于神化了呢?的确,得了新人奖后被鲜花和荣誉驱使,想要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人,不在少数,可是在这之前,作家也仅仅是一种职业而已,哪怕什么奖也没有——作家也会存在。”
“将思想付诸于文字,以文字的形式转递给众人,才是写作最初的模式。至于新人奖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奖,全都是在这之后产生的。对以文字为生的人来说,没有奖他们就不写作了吗?他们还是会继续写的。”
“说得不近人情一点,将作家换成日常中任何无伊实小姐熟悉的职业也都一样。”他指着远处的警务岗亭,“不会有警察因为‘我不是抓犯人最多的那个’就不做警察了吧?”
“也不会有警察说‘我成为警察就是为了抓捕最多的犯人’吧?啊……不过呢,嘴上说‘是为了世界和平所以成为警察’的人,倒是相当多呢。”
“——所以为什么唯独对作家这么苛刻?”
“——还是说无伊实小姐是那种从一开始就会将目标定得非常高的人?”
他的话戛然而止,我却认为他仍有未尽之词语,就像在对我说:
——真傲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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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更新得写肥一点(趴)
希望多多收藏留言,留言就是我的动力!(土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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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全十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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