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咱们接下来可得相依为命了。”
路易斯轻柔地抚摸了一把马鬃,当作彼此示好。他打开艾德里安提前准备好的行囊,扯下破旧的囚服,换上一套不算崭新、却也齐整的衣裳。
然后,他眯起眼睛,迎着势头渐小的雨水仰望天穹。山岭一般连绵不断的乌云经由雨幕与大地连为一体,崩塌的雨云砸向城市与旷野,一部分流向海洋,一部分化作蒸腾的水汽,在时间与空间的沙漏里流转。
雨下得再大,总有放晴的时候。
那么,抱着永别的打算分开的人,是否也会迎来重逢的一刻?
路易斯将艾德里安留给他的项链握在掌心。尖锐的金属蛇尾带来一阵阵刺痛,就连皮肉的刺痛都令他感到怀念。
从此往后,这就是路易斯最重要的财产,也是他对玛伦利加最后的牵挂。
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但人不能总等着雨停。
他翻上马背,和声细语地安抚在城郊孤零零躲雨的可怜坐骑。启程前,路易斯既对它也对自己说道:“我们在玛伦利加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至于今后该往何处去……就让这阵风决定吧。”
一场暴雨、一次爆炸与一次劫囚给这座城市带来了短暂的混乱。但没过几日,广场上的绞刑架一拆,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本应被公开处决的路易斯·科马克就这么趁着混乱,从玛伦利加彻底消失。除了被查抄一空的住宅和五花八门的传言,他什么都没有留下。
海港区货仓的爆炸案同样匪夷所思。守卫很快逮捕了误将硝石和木炭放在一起的仓库管理员,但管理员坚称自己压根没碰过什么硝石。着火的仓库空得出奇,暴雨也很快将火扑灭,这次爆炸竟没造成多少损失。
强顶着市政厅与总督家属的压力,吕西安将军提前结束繁琐的全城搜捕,转而大张旗鼓地审问从沙城带回的库尔曼人。
守卫从沙城押送而归的不只是几个库尔曼人,还有没来得及运往北方的一船粮食。据在沙城调查的军士报告,库尔曼人原计划将这批物资分成三船,他们截下的只是全部货物的一部分,最终也只抓到了负责最后一船的几个人。
被捕的库尔曼人不知是口风很紧,还是真对发生在码头上的袭击事件一无所知。他们承认在为北方人运送来自玛伦利加的物资,却绝口不提其他流血行为,更没供出与此案有关的任何姓名。
将军的副官性格急躁,直接将犯人押到存放证物的仓库,逼迫他们指认袭击时所用的武器,才让他们的脸色变了三分。要不是有下属拦着,副官可能会把已经丧命的库尔曼人从乱葬岗里刨出来。
吕西安翻看着从监狱送来的供词,冷哼一声:“真不知他们这种行为到底算‘骨气’、‘道义’还是‘愚蠢’。”
市政厅与总督府的人仍在催促他追捕路易斯,可现下他更关心是谁处心积虑地要除掉自己,又是谁掏空了这座城市。
“多找几个懂库尔曼语言的人,继续审问,直到他们说实话为止。”
雨后的风卷起地面蒸腾的水汽,扑向路上每一个行人,被雨水翻起的泥土味也乘着这样的风,在玛伦利加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封城结束后不久,艾德里安借着应吕西安将军之约、到监狱指认库尔曼袭击者的由头,在守备军营地见到了辛西娅。受伤的女守卫坐在床边,对艾德里安的来访并不意外。
因为身上的伤,辛西娅这几日都没有参与训练与巡逻,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艾德里安在辛西娅对面坐下,真诚而措辞隐晦地颔首致谢:“谢谢你帮我这些忙。”
若没有她暗中帮助,艾德里安无法弄到守卫的行头,逃离刑场的计划也不会太顺利。
他看着辛西娅身上的绷带,眼神中多了满溢的愧意——虽然特意控制了下手的力道,这些伤毕竟是他造成的。
辛西娅倒也不在乎,随性地摆了摆手,说道:“不挂点彩就放你们过去,一没法向上头交差,二容易遭人怀疑。”
她又关切地问:“你知道是谁陷害科马克大师的吗?”
艾德里安没有回答。
——这便是知道了。
辛西娅会意地轻轻点头:“你打算怎么做?我建议你马上向吕西安将军告发,这样也好及时取证,为科马克大师讨回公道,说不定还能让他光明正大地回到玛伦利加。”
“……大师他不会再回来了。”艾德里安神色黯淡。“而且,我也不希望他回来。”
辛西娅先是一愣,很快也理解了艾德里安的用意,不免有些失落:“这样啊……”
无论玛伦利加美丽的外表之下隐藏了多少罪恶,就像吕西安将军永远对这座城市保持忠诚,坚守这片土地直到死去也是她刻在骨血里的使命。
但对路易斯而言,玛伦利加已不再是那个温暖的家,这令辛西娅在矛盾之余感到悲伤。
然后,艾德里安的语气凛然一变,竟带上了大多数人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狠劲:“至于陷害大师的人,我会给他带来与其罪行相称的痛苦。”
他很快收拾好心情,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苦笑:“我得走了,还有些朋友需要当面致谢。”
银湾塔的丽兹,替艾德里安出面买马的谢默斯,神殿的实习教士沙杜,黑牙帮……艾德里安因路易斯与他们相识,又在最关键的时刻借助他们的力量,拯救了一个必须拯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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