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关门声,木雅踌躇着开口,惯有的从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满面愧色:“纪姑娘,我为六月十二那晚的事情向您道歉。我一时气愤,酿成大错,不奢求您原谅,也不知该如何弥补您所受的委屈,您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我定会尽己所能满足您。”
颜珞笙被突如其来的道歉搞得满头雾水。六月十二,是她和姜义恒的“婚礼”,他们以一招故弄玄虚之计将木雅引来,解释清楚之后,木雅虽有些不快,但还是给他们透露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难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木雅望见她神色中不加掩饰的困惑,愈发忐忑难安,小心翼翼地交待了在灯烛里做手脚的事。
“……我对您和沈公子处处提防,甚至提出攀登灵秀峰的考验,本以为万无一失,但还是被你们摆了一道。我不敢杀你们,只能如此泄愤,心想,你们为了引我上钩,不惜演这么一出,那我就成人之美,让你们……假戏真做。”木雅尴尬地避开她的目光,无地自容道,“如今我追悔莫及,你们是为揭穿国君的丑闻、救生民于水火而来,我却这般卑鄙下作。”
颜珞笙哭笑不得,宽慰道:“我们欺骗您在先,您生气也无可厚非,至于那个……”
她轻咳一声:“我醉得不省人事,一觉睡到天亮,并没有……受委屈。”
木雅委婉道:“那药名为‘一晌贪欢’,越是在半醉不醒的时候,越容易失去理智,被最原始的本能驱动,做出一发不可收拾之事……纪姑娘,或许你只是不记得了。”
颜珞笙含笑摇摇头:“次日我醒来的时候,独自躺在床榻,衣衫整齐,身上未有任何异样。”
木雅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慨叹道:“沈公子当真是正人君子。”
旋即,她收敛神思:“但我所言依旧作数,算我对您微不足道的补偿。”
颜珞笙拗不过她,只得顺水推舟道:“我确有一事心存好奇。方才您说,曾经试图配制您那份‘晓春寒’的解药,不知可有结果?”
木雅略一点头:“我已得出解药配方,而且经过数十年的钻研,不仅是我那份赝品,纵然是真正的‘晓春寒’,我也有至少七成的把握保住中毒者的性命。”
意外之喜来得猝不及防,颜珞笙深呼吸,按捺心绪,隐瞒顾夫人和顾染歌的身份,以“友人”代称,详细描述了两人的症状。
木雅闻言,脸色不觉一变,凝重道:“很可能是了。纪姑娘,一年之内,将您的朋友和她母亲送到我这里来吧,解毒过程漫长,无法一蹴而就,须得我亲自把关。”
“如此就多谢您了。”颜珞笙应下,又道,“当年公主身边有名护卫,送她回京的途中被国君的‘晓春寒’暗算,可否请您一并相救?”
“救死扶伤是医者的职责,我怎会拒绝。”木雅颔首,“中了‘晓春寒’还能活十年,实属幸运。或许他刚入口就被提醒,不曾咽下,但这毒只要沾到一点,后果便不堪设想。”
颜珞笙再次谢过,与她告辞。
走出竹楼,就看到姜义恒在路边等她,身畔还有两个熟悉的人影,竟是连槿和沧黎。
“阿音。”连槿冲她挥了挥手,顾及她刚参加完葬礼的心情,并未刻意表现出多少喜悦,只言简意赅道,“我和沧黎要成亲了。”
眼底的光彩却难以掩藏,素净的脸蛋上浮现一抹红霞。
“恭喜。”颜珞笙微笑道贺,看着她和沧黎对视,眉梢眼角间蕴含脉脉情意,笑容幸福而满足,不由感到些许欣慰。
沈元希的在天之灵也一定会为他们高兴。他付出巨大牺牲,就是想让每个青奚百姓都能如愿以偿,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以后,会有更多人露出这样的笑容。
“可惜沈公子说,你们明日就要离开,无法出席我们的婚礼了。”连槿遗憾道,但转眼又笑了笑,“不过没关系,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将来我们去洛阳,你还欠我一顿酒。”
提起洛阳,沧黎也来了兴致:“连槿你说,我们有没有机会见到中原的皇亲国戚?我真好奇那位宣王殿下是何模样,曲州一战定乾坤,不费吹灰之力就瓦解了国君……呸,沈岷的重兵压境,我和阿翁原本还担心打起仗来,又是血流成河、民不聊生,这下好,简直普天同庆。”
他望向两人:“沈公子,纪姑娘,你们家住洛阳,可曾见过宣王殿下本尊?”
姜义恒哑然失笑:“抛去上天给的出身,也就是普通人而已,还能多双眼睛、多只鼻子不成?再说,曲州之战是将士们的功劳,不必安在他头上。”
“沈公子此言差矣。”沧黎不以为然,“我阿翁说,以中原的兵力,踏平青奚易如反掌,可宣王却未这么做,也没有将战败的青奚士兵赶尽杀绝。倘若是沈岷打了胜仗,中原的俘虏绝对一个都活不成。如今沈氏覆灭,这片土地易主,对我们平民百姓而言,其实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就更高兴了,”他说着,揽过连槿的腰,“沈岷兵败出逃,下场凄惨,死无葬身之地,连槿的阿爹阿娘不必再担心王城不安全,还打算过段时间一起搬过去住。沈公和宣王殿下都是我们的恩人,没有他们,我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守。我真想亲自对他道声谢。”
连槿捏了捏他的脸:“你啊,每天都在做些什么白日梦,人家身份尊贵,岂是你能轻易见到?有这说漂亮话的工夫,不如诚心向神明祈祷,保佑宣王殿下、以及沈公……沈公的家眷福泽绵延。”
念及沈公,沧黎默然叹了口气。陵寝坍塌,沈公的棺椁必然也被殃及,他一生鞠躬尽瘁,晚年却落得客死异乡,连死后下葬都不得安宁。
“走吧。”他收敛思绪,提议道,“沈公子和纪姑娘今晚还住我家,你们的那间‘婚房’还在,铺盖也被阿翁收好放进了橱柜里,拿出来就可以用。”
说罢,他迟疑了一下:“对了,你们……睡一起吗?”
虽然两人已经在寨中举办了婚礼,但他知道,正式的还要等回到中原家乡,在父母长辈的见证下才能作数。
因此他一直没有称呼纪姑娘为“沈夫人”。
“自然。”颜珞笙勾着姜义恒的手,揶揄道,“我作为沈夫人,和沈公子同床共枕天经地义。”
沧黎放下心来,一行人结伴向他家的竹楼走去。
花木扶疏的小道,芬芳馥郁的香气,凉爽清新的微风,颜珞笙尽情感受着这一刻难得的恬静,她的心上人与她十指交叠,旁边的青奚朋友还在喋喋不休地讨论神秘的宣王殿下是圆是扁……
她忍住笑意,连日沉重的心情难得轻快了几分。
真好。
走到岔路口,连槿依依不舍地放开未婚夫,与三人分道扬镳。
不多时,熟悉的竹楼映入眼帘。沧黎的阿翁已经歇下,却给孙子和客人的房间都留了灯。
飞快地洗漱过后,颜珞笙躺在床榻上,想起木雅说的事,扑哧一笑。
寂静中,她的笑声格外清晰,姜义恒侧身看向她:“阿音?”
“没……没事。”颜珞笙连忙含糊其辞搪塞过去。
四下漆黑,只有满月高悬树梢,透过窗棂洒落一地清辉。
他的眼眸近在咫尺,如同剔透的琉璃。
她的脑海中隐约闪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温暖的怀抱,滚烫的亲吻,暗香浮动的空气,还有……她似乎将他扯向床榻,居高临下地支起身子,伸手探进了他的衣襟。
心底微微一叹。若非清楚他倾心待她、不愿让她受任何伤害,她可能真要怀疑他是柳下惠了。
“公子。”她拾起这个阔别多日的称呼,轻声道,“我睡不着,你抱一抱我吧。”
她合上眼睛,感觉到他的手落在自己腰间,随即托着后背,将她拥入怀中。
因着“约法三章”,两人一起睡了半个月,还是头一次这么亲近。
她靠在他胸前,耳畔是他平稳的心跳,隔着薄薄的寝衣,彼此的体温肆意交缠。
但她心中却无半分绮念,只觉安定。
无论她经历了多少风雨和跋涉,总还有一处温柔的归巢。
四周安静下来,她渐渐地陷入梦乡。
明天又要重新出发,奔赴另一段旅程。
翌日,姜义恒留了一幅画,颜珞笙提写贺词,作为送给沧黎和连槿的新婚礼物。
两人骑马离开村寨,与留在镇上等待的亲卫们会合,转乘马车去往益州。
同一时间,颜晟的车驾停在望云楼。
顾振远前来迎接,两人顺着一条隐蔽的楼梯走上二层,进入提前准备好的雅间。
诚伯已在等候,见他出现,忙起身行礼:“颜公。”
“坐吧,不必多礼。”颜晟不紧不慢道,“打从你去了益州,就未曾再给我传信,如今突然赶回,可是有什么意外收获?”
诚伯取出一路随身携带的银镯,恭敬奉上:“您要的东西,在下为您找来了。”
顾振远难以置信地吸了口气:“这……怎会在你手里?商队……”
“在下被大少爷留在益州,便暗中抄近路先行,在商队之前抵达王城,拿到了这只镯子。”诚伯解释道,“在下已经与王城管事的通过气,让商队无需再冒险入宫。”
颜晟拿起镯子,仔细打量一番,对顾振远道:“邈之,去把人请来。”
顾振远领命退下,很快返回,将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翁扶进门。
正是二月份到望云楼与颜晟接头、被钟小姐无意撞见的人。
老者从颜晟手中接过镯子,眯起眼睛一看,皱眉道:“不对,这是假的。”
诚伯和顾振远一愣,异口同声道:“怎么可能?”
颜晟却神色如常,似乎全在意料之中。
他的视线从镯子掠过,停在诚伯惊讶与惶恐交织的面容,平静地问道:“纪诚,你与何人一同去的王城?”
诚伯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就听他又道:“那个‘纪茵’又是从何而来?我对纪家也算了如指掌,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一号旁支?”
※※※※※※※※※※※※※※※※※※※※
颜小姐:这都不【哔——】,我觉得某人是真的不行。
宣王:……(掏出小本本记下,你等着,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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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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