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瑶知道,如果朝廷再不派出援军,至多再撑一日,凉州就要守不住了。
廊下挤满了亟待救治的受伤兵士,呼痛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她沉默地抬眸眺望长空,除了低垂的乌云与倾盆暴雨,再无其他。
马鸣声、交战声渐渐淡去,只余喧嚣雨声,每个人都眉头紧锁,等待前方传回消息。
忽然,一位传令的兵士冲入刺史府,高高扬起手中的令旗,“宣平侯率领大军回来了!”
短暂的寂静过后,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呼声如潮,瞬间盖过了雨声。
元瑶眸中涌出淡淡水意,勉力平复心绪,蹲在那些受伤的年轻兵士们身前,用布条为他们包扎好伤口。
谢晗回来了,凉州无恙。
后世史书对于宁安二年秋凉州城中这场战役的记载不过寥寥数笔,所有伤亡将士与百姓都凝在那一个个冰凉数字里。
当晚,时晔被送回刺史府,只剩下一口气,他身负十六箭,几乎被射成一个筛子。
音笙跟在担架旁,一边哭,一边握着他的手,直到兵士们将他抬进房中请郎中医治,她这才松开手,掌心都是殷红黏腻的血。
元瑶取来蘸水的软布,为她擦拭手上、脸上的血迹,然后陪她在庭院里等了整整半宿。
终于,房门打开,郎中走出,对她们说可以入内探视。
元瑶没有跟过去,她有些疲累,只想寻处地儿休息。
刺史府内所有房间都挤满了兵士,她便去了后厨,灶前还有一小块空地,可供她打盹。
翌日,天光熹微,有人走进厨房挑水干活,元瑶立时醒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甫出门,便听说朝廷征调的援军入城,元瑶立在刺史府门口看着乌压压的兵士涌入城中主道,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又过五日,河东节度使自塞外借道,领兵深入敌后,与谢晗相互配合,围歼八万敌军。
见状,乌弥人率先溃逃,朝廷军一鼓作气深入塞外,行军千里,逼近突厥王庭。
突厥可汗仓皇北逃,迫于内外压力,派出使者签署和约止战。
经此一役,突厥元气大伤,此后二十余年,再未侵入大梁边境,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除夕前两天,朝廷军凯旋。
送河东节度使出城后,谢晗策马赶回刺史府。彼时元瑶在厨房里守着几十个小泥炉煎药,药汁沸腾,袅袅白雾萦绕,身后有人轻轻揽住她的腰肢。
不消回头,她也知晓那人是谁,嫣然一笑:“快去看看时将军。”
谢晗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小六他皮糙肉厚,应该没什么大事。”
厨房一向繁忙,好在这会儿尚没有人过来,元瑶担心被看到,便说:“你先回屋歇息,等我忙完手头的活,便来找你。”
谢晗低声道:“瑶瑶,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元瑶没接话,心中泛起一阵酸涩,这些时日她牵肠挂肚担心他的安危,生怕渣皇帝暗中对他下黑手,还好,他平安回来了。
思及此,她转过身,主动抱住他,“我都快担心死了。”
甫一开口,泪便流了下来。
比起四个月前,他消瘦许多,下巴冒出一圈青色胡茬,形容憔悴,脸上的棱角线条越发生硬。
她不是娇气性子,甚少在他面前落泪,谢晗正要为她揩泪,忽闻一道清脆声音,“阿姐,元伯伯让我过来问问,药煎好了么?”
元瑶忙不迭推开他,理了理衣襟,抬袖抹去泪。
元欢闯进来时,恰好瞧见元瑶手里拿着蒲扇扇风,身旁立了一个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姐夫谢晗。
“姐夫,你回来啦!”元欢高兴地道。
谢晗笑着,拍了下元欢的肩,“阿欢,陪一陪你阿姐,我有事出去一趟。”
说完,便去了时晔的房间。
躺在床上养了将近三月,时晔总算恢复元气,逐渐可以下地走动,不过身边有人照看,这份差事,自是由音笙担任。
见到他进屋,时晔牵动唇角,一脸坏笑,“不往三嫂屋子里去,怎么往我这里来了?”
谢晗拉过一张圈椅,坐在床边,“看过她了,才来看你。”
时晔道:“三哥,我好得很,你放心,再养个把月就没事了。”
他犹豫了一瞬,继续道:“听说你抓了霍韫,关在地牢里,却迟迟没有动他,打算如何处置?”
霍韫是英国公的嫡子,霍皇后的长兄,他背后代表着的不仅是霍家,更是皇帝的势力。
如果没有皇帝允许,霍韫无法去云州任职,更不可能在丢了云州后,撇下万千将士,从战场苟且逃生。
谢晗笑了笑,道:“冀州那次,他暗中对我下手,我没有拆穿,后来他对元叔叔动手,我也选择隐忍,并让人给他捎话,决计不会再容忍下次。”
“小六,他罔顾北地安危,拿你们的性命,拿凉州百姓的性命来对付我。”他一字一字道,“从今往后,我不会顾念先帝恩情。”
两人正谈话,外间响起叩门声,阿瑀过来送汤药了。
音笙接过,柔声与他道谢,阿瑀便要继续回去帮忙,忽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阿瑀,你随我过来。”
房门打开,谢晗唇边衔着温和笑意。
阿瑀喜不自胜:“谢侯爷,您总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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