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册子被黄门接过,雪白的浮尘尖在自己面前一扫而过。
“后来微臣觉得奇怪,派人去查,这才发现有人借着湖面空荡的时机以权谋私,借机送出官盐谋取私利。”
朝堂震惊,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温归远捏着板笏的手微微捏紧,心中一沉。
“可有查清东西都去哪了?”圣人一开口,原本还有些动静的大朝立马安静下来。
“查清了。”
路寻义无声叹了一口气。
“去哪了?”
温归远一口气吊着,眼皮子不由跳着。
“顺着江南东道向南水道入了江南西道,最后入了岭南道,顺着红河,流入五部。”
五部分别是靠近大晟并对大晟俯首称臣的五个部落,分别是和蛮部、濮子部、金齿部、望部和茫部。这五个地方地域不大,位置却至关重要。
大晟制约他们的主要手段便是盐和铁。
朝堂一片哗然,圣人也是脸色微沉,他接过小黄门手中的折子,打开看了片刻,突然愤怒地扔到台阶下。
“好大的胆子。”
他怒声大斥道,喘着粗气。
“圣人息怒。”
那封折子摔在温归远面前,熟悉的字眼落在他眼底,密密麻麻的字竟然写满了每一次运输官盐的时间和重量,甚至连接头的人都写上。
详细到就像有人趴在船底看着一般。
他眉眼低垂,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白面团一般的人脸,笑得谄媚又真诚,可眼底的光却一如既然的深沉。
——水龙王云守道。
云家占据着千湖之地的安州,加之悍匪出身,曾掌管天下过半漕匪,天下河道尽出其手。
当初在云州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顿时都有了解释。
第一顿没有滋味的饭。
莫名其妙的投城。
凑巧捡到重伤的卫风。
回长安转运时殷勤的态度。
所有出乎意料却又有迹可循的奇怪举动在此刻都拨云见雾,清晰可见。
原来他的目标一直都是染指水道的人。
云家的水道被人狐假虎威太久了,甚至还接着水道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这让有心睁一眼闭一眼的小人都看不下去,唯恐被拖下水。
“此事好生奇怪,不知路员外郎这份折子的信息都是何处来的。”有人出面质疑,“未免太过详细了些。”
路远道沉声说道:“那位船老大所赠。”
“那这位船老大能否请上长安。”
“半月前已经不幸落水身亡。”
那人睁大眼睛,瞪着路远道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这么凑巧,你骗鬼呢。他心底滚过这样的话。可偏偏说话的人太过自然,一时间完全琢磨不透到底是真是假。
他涨红了脸,站在原处。
“那也太不巧了。”刚刚从礼部祠部侍郎晋升为吏部尚书的李承恩慢条斯理说道,眉心皱起,带出一点遗憾,“口说无凭,可有其他证据,不然谁知这位船老大是人是鬼。”
“五部民间的盐完全受控于大晟,由安南都督府出面与他们做生意。”他沉默片刻后,有条不紊地开口,“五部如今应该正在过桃花节,按理盐消耗甚大,只要入五部境内查询盐价,就能知道是真是假。”
李承恩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这可以拿邻邦情谊开玩笑,万一没有呢,边境之事可是大事,一点也疏忽不得,随意冒犯五部无异于在头顶自悬利剑。”
拿出国家邦交边境问题的大义,不少人出面赞同,甚至还波及到一旁的路寻义。
圣人不说话,冷眼看着底下的唇枪舌剑。
被殃及池鱼的路相依旧沉默,低眉顺眼,尽心尽职地做着一个木桩子,连眉都不带动一下。
“查一下安南都督府的盐务册子总该没事吧。”路远道疏远冷淡的眉眼微微抬起,淡淡说道,“这种时机,或多或少,还是不多不少,总该能看出端倪。”
一侧的李承恩笼着袖子,不悦皱眉,呲笑一声:“年刚过,册子刚开,圣人若是去查册子,难道不是当众打脸吗,传出去有损圣人圣名。”
李家死咬着边境邦交不放,把自己置于国家制高点,不论之后路远道提出什么条件,都不愿松口。
“大晟难道查一个盐务册子,还要看一个小邦的脸色,传出去,那个更令人发笑。”
一场大朝会已经连上了两个时辰,长安早晨的光落在大殿的汉白玉台阶上,照得人眼睛发晕。
路远道的声音依旧是不急不缓,却又带出一点深意:“李尚书为何总是揪着这点无关紧要不放。”
李承恩迎着他的视线,平静笑说着:“哪里的话,关乎大晟颜面,总要慎重。”
“是该慎重一些,毕竟涉及江南道,李尚书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路远道同样笑说着,意有所指,却又几乎**裸地指出李家在此事也并不干净的可能。
李承恩脸色一变。
“胡言乱语。”他怒斥道。
路远道却开始沉默,半阖着眼不说话。
“既然问心无愧也不必恼怒。”一直沉默的路寻义开口说道,“路员外郎说的对,不过是查个帐罢了,我大昇内部之事,何须在意其他外人的眼光。”
自从路寻义开口加入战场后,朝堂上更多人下了场。
热闹极了。
“太子意下如何。”圣人看了许久,突然问着一直不曾说话的人。
温归远心神一冽,上前躬身说道:“诸位都是国之栋梁,现在既然争执不下,便要查清楚免得坏了各位的情分,如今最大的问题还是要查清五部为何大量买盐。”
他冷静地抛出一个重要问题。
越州可是产厌大州,五部为何频繁买盐。
圣人脸色一冽,手中的扳指转得越发勤快。
朝中风向一转,路远道轻轻松了一口气。
“你说的对。”圣人一锤定音。
李承恩抿了抿唇,却也没有露出太大的惶恐之色,能走到李家这样的位置,这些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小打小闹。
“禀圣人,微臣也有事启奏。”就在退朝前,新任御史台大夫张辉生突然上前说道。
御史台自从换了这位年轻的寒门御史大夫好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开始规规矩矩做御史大夫之职。
一边掌邦国刑宪、典章政令,令凡天下之人有称冤而无告者,与三司诘之,一边是凡中外百僚之事应弹劾者,大事奏弹,小事署名。
御史台气氛焕然一新,再也不是揪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喋喋不休,入职时间不长,却被圣人夸了不下三次。
“臣弹劾李家私掌江南河运,以权谋私,广下门生,一手遮天,侵吞税务,祸害百姓,占据水运,祸国殃民。”张辉生上前不卑不亢说道,同时递上一本黄册子。
温归远一直低垂的眉眼倏地抬起,快速地扫了一眼最上首的圣人,最后落在路远道身上。
路远道的唇色微微泛着白意,深绯色官服衬托着他脸颊有些异样的苍白。
他的视线正落在路寻义身上。
众人目光所在的路相却还是不动声色,俊秀斯文,毫无攻击力的温和模样。
路相这一出,瞬间把所有仇恨拉倒自己身上。
李承恩原本还算平和的视线瞬间露出恶毒之色。
原本还在焦点的路远道没了恶意的打量琢磨,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垂,盯着手中的玉笏,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事,完全不受控制了。
第97章
谁也没料到, 一个朝堂上的弹劾竟然能产生这么大的动静,朝堂风波瞬间波及到民间甚至后宫。
李家嫡系女子太少了,唯一一个嫡系今年才及笄, 尚未来得及送进宫, 几个庶女倒是早早入了宫,却被皇后和淑妃打压地抬不起头。
皇后大概是得到了一点风声,直到李家此事不会简单结束,竟然莫名当众罚跪折辱李嫔和李美人。
结果李美人不堪受辱直接在凤鸣殿撞柱身亡了。
最重要的是李美人原来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
白李两家联盟岌岌可危。
路杳杳听的咋舌,放下手中的话本,不解问道:“皇后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的?”
“谁知道呢,只是非蠢即坏。”绿腰坐在一侧绣着花络子, 叹气, “李美人有孕却一尸两命,圣人会为此大动肝火, 直接禁足皇后, 眼下无事,宫中已经不能随意走动了。”
路杳杳摸了摸肚子, 皱皱眉:“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李家想要插足后宫许久, 在没有足够尊贵身份的时候, 妃嫔膝下有子嗣是最重要的,不应该有个两月身孕还浑然不知情啊。”
绿腰摇摇头:“只是听说两位李家人也斗得厉害,那个李美人又宠, 又和淑妃走得近, 李嫔倒是两不沾, 只是圣人早已不踏入芬芳殿,幸好生母在李家还颇受宠,在宫中还算过得去。”
路杳杳略带深思地摸了摸肚子, 推开平安凑过来吃东西的狗头,笑了笑:“罢了,总归是白李两家狗咬狗,只怕李家现在能气死平白失去一个依靠,殿下回来了吗?”
“说是今日在政事堂用膳,不回来了。”红玉脆生生地说着。
路杳杳蹙眉,突然叹气:“不该如此仓促的。”
仓促,这件事情一开始就给了路杳杳这样的感觉。
所有事情都像是被突如其来架在台子上的雕塑,连着基本地塑漆都还刷干净,就开始敲锣打鼓,粉墨登场,荒诞又正式,慌忙又急行。
“不行,我眼皮子一直在跳。”路杳杳压了压眼皮,不安地说道,“长安现在有什么动静吗?”
绿腰和卫风对视一眼,柔声劝道:“如今外面乱得很,已经牵扯至少三家,今早城北大理司直徐家天还未亮就被千牛卫带走了。”
“李家为何会和大理司直搭上关系。”
第1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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