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呀, 能在这里遇到九姑娘。”
容虞看着她, 沉默。
苏致也不觉得尴尬, 自顾自的又道:“今天天气不好, 我本不想过来的,可姑姥姥非要让我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见了九姑娘。”
容虞道:“有事吗。”
苏致道:“也没什么事。”她掩唇笑了笑, 道:“不过我对管理这样的酒楼实在是没什么经验, 唔,听说有一个管事的好像同九姑娘认识,是哪个管事啊, 九姑娘同我说说,或许我可以照顾一下。”
容虞见她这副样子觉得实在厌恶,眉头皱了皱,道:“别在装了, 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苏致像听不到一样,继续道:“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个管事的以前是妓啊,那样低贱的人怎么配待在云徊楼呢,九姑娘认识的那个人应当不是她吧,毕竟…我一直觉得,能和这样下贱的女人在一起,也不会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人。”
“九姑娘你说是吧?”
容虞问:“那什么才是上的了台面。”
“你这种吗,寄人篱下却还自以为是的人。”
苏致道:“寄人篱下?我不是寄人篱下啊,我的姑姥姥是我亲姑姥姥,可你那个郡王父亲真的是你的父亲吗?寄人篱下的,应该是你吧。”
“毕竟我听说你的母亲她和下人……,你懂我要说什么吧。”
容虞动了动唇,不再说什么。
容虞从不会试图与人在言语上激烈辩驳,她从来都是沉默又冷漠的,许多人都会拿她的身世来讽刺,她不想在这方面去辩解什么。
但她的沉默却极大程度的满足了苏致,她故作诧异道:
“九姑娘认识的那个人该不会真的是哪个妓吧,可是我前几天才下令让她走的,不过如果是九姑娘开口,我也可以考虑让她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容虞问:“你要如何?”
苏致想了想,笑意盈盈道:“不如就过来陪我玩几天吧,正好我有一个小丫鬟前几天刚刚被调走。”
确实是让容虞陪她玩,不过是让容虞去当她的丫鬟陪她玩。她根本就没想放过云袖,说这些只是为了羞辱容虞罢了。
容虞眸光沉暗,没有回答她。
苏致也不坚持,道:“九姑娘不想来吗,那就不来吧,不过九姑娘日后改主意了可以过来找我。”
她转头又对旁边站着的小丫鬟说:“去把马车里的玉桂糕拿一点出来,九姑娘应当还没吃过这个。”
丫鬟应声,去了马车取出了一袋玉桂糕出来,苏致伸出葱白如玉的手接过,然后递给容虞,道:
“喏,这个送给你,云徊楼的玉桂糕很好吃哦。”
“我就是因为喜欢吃这个,那天同姑母随便一说,姑母居然让人把整个云徊楼都买了下来。”
容虞伸手接过,那用油纸包裹的玉桂糕便轻轻的落在她的手上。
苏致把手收回来,再次唇上的笑意一直都未曾消减,道:“我就先走啦,再见啊九姑娘。”
她姿态优雅的上了马车,容虞站在原地没动弹,看着马车缓缓的从她面前驶过。
容虞不喜欢苏致。
但这种厌恶不同于对郡王府众人一样,她可以面色淡然的去杀掉郡王府的人但是却无法接受自己因为私欲去杀掉其他的人。
她不喜欢苏致也不是因为苏致看不起她或者对她口出恶言。
毕竟在容虞成长的这些年里,听得比这要恶毒的话简直不计其数。
她提着苏致给的玉桂糕走回了家。
琉夏一见她回来便迎了上来,道:“姑娘,您回来啦,奴婢给您准备了膳食。”
容虞没回应,琉夏也习惯了,她看着容虞手里提着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面色有些诧异,她几乎从来没见过容虞从外面带什么吃的东西回来。
“姑娘,您带了什么呀。”
“是姑娘您自己买的吗?”
容虞走进房间,瞥了眼桌子上颜色鲜艳的几道菜,然后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那几道菜同往常比简直精致了不止一点半点,荤素都有,连盘子都比往常要好看。
这样的东西同这个破旧的小房子简直格格不入,似乎在她记忆里,这个小房间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精致的菜色。
琉夏也注意到了容虞的目光,这是她特地吩咐厨房做的,有了大夫人的帮助,最近她在府里也多少不像之前那样总受别人冷眼了。
她怀着期待希望容虞夸她几句,或者在容虞眼里眼里发现几丝意外或者惊喜的目光,但是都没有。
她和容虞这几年是一步一步一起走过来的。
所以她知道她们冬天分到的碳永远比别人少,被褥永远是别人用过的,膳食偶尔连下人都不如,就连月钱,她家姑娘得到的也没有别的姑娘的多。
从前她们吃着味道寡淡的青菜时,她在旁边看着姑娘面无表情的吃下那些东西。她就在一旁暗暗的下决心,以后一定不能让姑娘一直持续这样的生活。
可是当她真的有一天把那些精致的饭菜端进这个屋子的时候,却和她想象的又不太一样。
“一些吃的,你要吃的话自己拆开吧。”容虞随手把东西放在桌上那青瓷碗旁边,便转身回到了走到了自己房间里去。
琉夏看着容虞进去,道:“姑娘,您…您不吃饭吗。”
容虞道:“不了。”
琉夏不敢劝说什么,脑袋拢拉了下来,应了句:“……那姑娘,你好好休息。”
十一月初,北戎入侵的消息伴随着第一场凛冽的冬风从遥远的西北传到了上京城。
大靖朝向来是个强大又安稳的国家,这个消息在温柔乡一般的上京城其实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大靖朝地大物博,能引起周边小国的觊觎很正常。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但是每次战乱都会被迅速的平息,打的再激烈也只是边境影响比较大罢了。
北戎民风强悍,但是地处偏远,气候严寒,粮食短缺,光是在吃穿用住这些条件上,同大靖就根本不能比。
这次进犯多是要同以前几次一样无疾而终。
但是北胜算不大归胜算不大,朝中上下却依旧对此严阵以待。
调兵遣将,运输粮草,清点军饷等都还是进行了起来,就连不爱管事的皇帝最近都开始看奏折了。
冬天已经到了,树叶一片接着一片的落下来,不久之前好像还繁茂的枝丫突然之间就变得光秃秃起来。
容虞坐在窗前,手里拿着针线。
她的面前放了一个竹篮,竹篮里是各样的线,还有一块白色的缎布,容虞手里的布是一块黑色的棉布。
上面绣着很多东西,但大多都看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不过棉布从头至尾,上面绣的东西却越来越像个样子,从针脚粗糙到针脚细密。
容虞不管做什么,天赋都出奇的惊人,她几乎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绣活,但是只要她耐下性子学,不出三天就可以学到常人几近半年才能学出的成果。
其实她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沈映会想要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他去大街买一些,随便二两银子就可以买到绣工比她要精细的多的东西来。
她不明白,但她还是尝试去做了。
她已经坐在这里一天了,除了吃饭,就一直在弄这些针线。手指上原本磨出来的红已经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硬硬的茧。
琉夏端了些干果送进来,瓷盘轻轻的放在容虞的手边,琉夏退到一边,脸上带着笑意,像往常一样问容虞:“姑娘,你是在做什么呀?”
容虞回答:“一件衣服。”
琉夏见容虞回答自己,心里便觉得开心不少,她把握好机会想要同容虞多说几句话,道:“姑娘做这个可是要送给顾大人。”
容虞继续手里的动作,不做应答。
琉夏说完便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好像是在像上次一样变相的催促或者威胁容虞,但她就仅仅只是想要和容虞多说几句话而已。
虽然自从上次的事之后,姑娘待她同往常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好像真的同姑娘所说的那般“没事”一样。
可是好像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心里有些慌张,解释道:“姑娘,奴婢…奴婢只是随便问问,没有其他的意思。”
容虞还是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针线,依旧没有开口同她说话。
琉夏心里有些懊恼,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要问出那样的话来。
但是没过一会儿,容虞忽然开口:“我已经同顾岑说了,他说这几天风声紧,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琉夏愣了下,想说自己没有想问这些,但话到嘴边了,还是道:“……那大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呀?”
容虞道:“半个月左右就行了吧。”
琉夏心里冒出了喜意,只要大少爷可以安全回来,大夫人就允诺她把卖身契给她,除此之外还会给她一笔数额不小的钱让她安身立命。
她此后就再也不用受人冷眼,也不用在再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
她原本不想说这些东西惹姑娘厌烦,可是当事情明明白白摆在她的眼前的时候,她又挡不住诱惑去关注。
“……多…多谢姑娘。”
容虞看着黑色棉布上第一次绣成功的那朵虞美人,手指轻轻的抚了抚,问道:“大夫人给了你什么?”
琉夏面色有些不自然,脸色有些发红,道:“大夫人允诺奴婢可以出府,再不用给人为奴为婢。”
“只是这样?”
琉夏小声补充道:“……还有一大笔钱财。”
她又急忙为自己辩解,道:“奴婢真的不是想要离开姑娘,奴婢愿意伺候姑娘一辈子,只是……”
只是什么,她又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第一次动了想要离开的念头是在三年前的冬天。
那年的冬天真的是好冷啊,直到现在她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抱紧自己的胳膊。
那天下着鹅毛般的大雪,中午的时候雪才将将停下。
冷风顺着领口灌入身体里,冻的她忍不住打寒颤,碳已经烧完了,屋子里很冷,她从院子里出来想要再去找些碳回来,可是管家总说没有碳了,碳已经分完了。
她的主子不受宠,她在府里也没有什么地位,平常除了要在容虞的小院里伺候偶尔还要去帮别的丫鬟干活。
她的手被冻的皲裂,脚也已经麻木了。
那天她从六姑娘的院子门口路过,院门没关,她站在外面正好可以看到厅堂正中央的地上炭盆烧着的碳。
那光红彤彤的,照在人脸上能映出红光,有几个人围坐在炭盆旁边,她们手里甚至还捧了个暖炉,正一边看着雪景,一边围在一起聊着天。
琉夏清楚的看见炭盆旁边有一个木桶,桶里放的全都是炭。
她能想象的到那种温暖的感觉,好像心肝脾肺都舒适了起来,脚也暖洋洋的,刺痛般的寒冷会尽数褪下,那种感觉真的太美好了,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简直就如同仙境一般。
她那时候就在想。
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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