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兄让我找玉环央求?唉,鲜于兄当知玉环的脾性,她向来不喜管闲事,又如何肯向圣上进言了?”
鲜于仲通笑道:“大人为贵妃之兄,若在贵妃面前坚请,或者悲恸一番,贵妃定然为兄动容。万一圣上不肯答应,下官又想好了一招,定能解大人眼前之厄。”
杨国忠大喜道:“好呀,既有妙计,快说,快说。”
“大人身兼剑南节度使,无非多了一些威名,其实并无用处。依下官所见,不如将此职让出去。然此职亦为要职,不可落入外人之手,章仇兼琼昔为剑南节度使,不如让他兼领此职,并立刻入蜀主持。”
杨国忠听到章仇兼琼之名,心中大为恼火,说道:“让章仇兼琼兼领?罢了,我当初让他入京,已然将肠子都悔青了,不要再提他了!鲜于兄此言倒是提醒了我,鲜于兄在蜀中多年,也深谙剑南形势,这剑南节度使一职,由兄主持最为妥当。”章仇兼琼为刑部尚书之后,想是自顾身份,不肯与杨国忠交往过密,杨国忠方才大为恼火。
鲜于仲通在蜀中有许多产业,若领剑南节度使一职,既可照顾自己的生意,又可八面威风,他当然满口答应。
杨国忠依计而行,当即入宫请见李隆基。
李隆基还以为杨国忠来向自己辞行,遂微笑道:“呵呵,想不到蜀人盼卿入蜀执意得很,竟然联名请求。好哇,你就去走一遭,得偿其愿吧。”
杨国忠得知了蜀人上表的内容,再忆起鲜于仲通刚才提过的罗希奭入蜀之事,确认这一切皆是李林甫闹的鬼。然个中幽微太过繁复,他又无凭无据,无非猜测而已,不敢在皇帝面前直斥李林甫,只好又伏地叩首,兼而涕泪泗流道:“陛下,臣确实应当入蜀主持剑南之事,然臣入蜀之后,其他事儿无法署理,只怕要因之停顿了。陛下待臣恩宠无比,诸事若因之失措,实在有负圣恩,臣只好事先叩首谢罪了。”
李隆基想不通杨国忠为何悲痛,说道:“起来吧。又非生离死别,何至于有悲恸之情呢?你入蜀无非在那里主持一段时日,即可回复京中,你权当前往巡视一番即可。”
杨国忠并不起身,继续请道:“臣署理诸使职刚刚顺手,若骤然弃之,实在对国事不利。陛下,剑南那里其实无关宏旨,臣以为派员镇之即可。鲜于仲通久在蜀中,最明剑南地理人事,臣愿举之署理剑南节度使之职,也可让臣专心署理朝中之事。”
李隆基此时方才明白杨国忠不愿离开京城,遂叹道:“卿去蜀中历练一番有何不可呢?你办事妥当,最识朕心,待从蜀中返京之时,朕有意授你为宰相职。”
杨国忠听到皇帝许愿,眼光顿时发亮,然又想到毕竟要入蜀,生怕其间李林甫再使诡计,心中又复黯然。他衡量利弊,觉得还是以不离开京城为上策,遂绞尽脑汁申明不离京的理由。
李隆基有些不耐烦起来,看见杨国忠一直跪伏在地上,就说道:“哦,你先退下去吧,让朕再详思一回,再定行止。”
杨国忠退出勤政楼,一转身又前往南薰殿。他为贵妃之兄,又持有宫中通行的令牌,所以通行无阻。
杨玉环听了杨国忠的一番倾诉,疑惑道:“你身兼剑南节度使之职,理应入蜀主持呀。圣上既让你入蜀,那是不会错的,你又何必推三阻四呢?”
杨国忠知道这个贵妃妹妹向来不关心朝廷之事,对吏道可谓一窍不通,他也没必要向她解释其中详细,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随便扯了一个理由:“妹子应当知道,圣上前些日子赏了愚兄不少钱,愚兄就想用这些钱造一新宅。”
杨玉环道:“是呀,你现有的宅子确实太过简陋,早该建一新居了。”杨玉环知道此钱的来历,她出宫之时,杨国忠上蹿下跳,为自己回宫颇立功劳,李隆基正是基于此予以赏赐。杨玉环想起此节,心中又涌出对杨国忠的感激之意。
杨国忠道:“妹子知道,你那位嫂嫂平素诸事不问,则建宅之事须愚兄操心。我若入蜀,新居现在刚刚打起地基,又要从此撂下了,不知何月才能建成。”
杨玉环颔首道:“哥哥所言不错。也罢,我就向圣上央求一声。哥哥不管入蜀还是在京中,一样替朝廷办事,又有何区别呢?”
杨国忠闻言大喜,心想若杨玉环开口说话,皇帝定然不会驳她的面子,遂连声致谢。
第二十回 李林甫病入膏肓 安禄山功至荣宠
杨国忠的图谋果然收到实效,杨玉环平素从不向李隆基开口恳求什么,这次请求杨国忠不入蜀之事,李隆基果然爽快答应。此后二日,李隆基颁下制书,授鲜于仲通为剑南节度使,杨国忠兼知京兆尹。
鲜于仲通欲起身入蜀就任,起身前来向杨国忠辞行。杨国忠恨声说道:“鲜于兄此行入蜀,须先将阁罗凤那厮唤来好好训斥一番。他好好地做他的云南王,所辖地盘已然不小,为何还要无事生非?他在那里稍一动弹,险些让我堕入李林甫的奸计之中。”
鲜于仲通唯唯诺诺,答应连声。
李林甫通过此事,彻底瞧清楚了杨国忠背后的力量,另让他最为震惊的是,自己与杨国忠对决之时,皇帝已然明显地倾向杨国忠一方。
李林甫深深知道,自己之所以十余年来能够稳居相位,虽与自己勤谨理政、暗暗翦除异己势力有关,然归根结底,皇帝常怀信任之心、倚己重己殊为首要。那么许是从此时开始,因为杨国忠的加入,旧时的格局已然被打破。他颓坐“精思堂”中,忽然感觉自己的精力正在快速地漏泄,甚至无力抬起身子。
一个无才无识的闲汉,不过顺势替皇帝敛了一些财货,竟然能翻着筋斗迭升至如此高位!李林甫从一开始就极度鄙视杨国忠,不过瞧在他为贵妃之兄的面子上方礼遇有加。李林甫之所以敢出招算计杨国忠,缘于他的这份鄙夷之心,因为他未视杨国忠为对手!此次遭逢大败,李林甫方事后追悔:自己莫非错了吗?许是皇帝眷顾杨国忠,自己方有如此大挫?遥想自己相继推翻张九龄、皇甫惟明、李适之、韦坚和王忠嗣等人,这些人的才干远超杨国忠,不是一样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吗?
李林甫由此悟出此战败绩的关键:皇帝的心思所在!
是啊,一个杨国忠何足道哉!就是一个傻痴之人,若其背后有皇帝的鼎力支持,一样会变得强大无比!李林甫此时埋怨自己的疏忽:皇帝并非庸人,他听了杨国忠的言语赐王鉷自尽,并将王鉷的使职皆归杨国忠,其实彰显皇帝属意杨国忠的指向。可自己呢?将杨国忠受皇帝重用归功于贵妃身上,由此一叶障目,使自己忽略了真实的内情,从而导致了自己出招错误。想想也是,杨铦为贵妃的亲兄,而杨国忠为贵妃的远房之兄,若归因到贵妃身上,皇帝为何不重用杨铦呢?
李林甫此时想道,早知如此,自己还不如对杨国忠示以怀柔之意,强似眼前的硬碰硬!李林甫如此想,其实已有示弱之意。
大凡强人,一生中也有示弱的时候,然此示弱多为总体策略所用,达到目的之后,强势依然不改。到了其真正示弱的时候,说明已然山穷水尽,除了心底涌出无尽恐惧之外,终究无法可施。李林甫仕宦一生,见过诸多大风大浪,皆有法子排解,眼前之势,他确实一筹莫展了。
李林甫是日连晚膳也不用,在堂内待了许久,方才昏昏沉沉踱出堂门。他此前在此堂中想过无数事儿,皆能想得清清楚楚,如今日这等依旧迷茫的神色,实为第一遭儿。
第二日早晨,李林甫依旧昏昏沉沉而睡。他素有早起的习惯,家人见此模样觉得异样,就试着轻触额头,触手间就觉滚烫无比。
李林甫从此在榻上躺了十余日,前来珍视的太医们大呼奇怪,因为此病绝无前兆,可谓无声无息,而一旦袭来却如排山倒海之势,高烧不退竟然达七日之久,他们实在难查病因。李林甫毕竟为一个近七旬的老人了,高烧数日后,周身竟然瘦了一圈。
李隆基得知李林甫患病,还亲自入其宅探视一回。李林甫患病期间,朝政之事例归陈希烈署理。
李林甫为相十余年来,精力充沛无比,又无病无灾,朝中权柄由他紧紧把持,未曾失却一日。此次李林甫突然病倒,左丞相陈希烈独持相权,竟然有些不适之感,不知道从何做起。好在李林甫为政十余年,凡事皆依格式规制而行,早将朝政打造成为一个高度自觉依序的整体。譬如陈希烈若向皇帝奏报,中书门下的枢机房早为之准备好了一应禀报事体,陈希烈入宫后依之奏报即可。
李隆基现在虽废了早朝之仪,然朝中大小事体还需向他奏闻的。
陈希烈这日入宫请见李隆基,将一应事体禀报一遍之后,李隆基笑道:“这个安禄山果然好手段,此次既取得粟末水大捷,俘获契丹人二万,又北出劲兵势压回纥,将那李献忠的叛军召回中土,其功大焉。”
陈希烈附和道:“安禄山能征善战,保大唐东北疆土无失,实为大唐之幸。”
李隆基道:“是呀,如今吐蕃势衰,自从丢了石堡城,后退数百里,使大唐西北境再无战事,高仙芝与哥舒翰也就落个清闲。唯契丹人与奚人一直闹腾不息,多亏有了安禄山,朕方能高枕无忧。”
安禄山此前的计策已收到实效。自从哥舒翰领兵攻取石堡城,吐蕃后退数百里,轻易不敢启衅,大唐与吐蕃几十年间攻伐不断,如此恢复了少有的宁静。正是由于吐蕃势衰,高仙芝率兵攻取小勃律国,西域七十二国望风而附,隔绝多年的西域通路由此畅通。然哥舒翰与高仙芝大胜之后,致力于守土保境,此后少有战事,安禄山那里却战事不断,且连战皆捷,由此得到李隆基的注目。
其实契丹人与奚人的势力不强,他们慑于大唐之势,早有归附之心。奈何安禄山不许他们请降,又与他们达成了捕获即放的默契,于是东北境战事就形成了这样一种格局:安禄山大军攻击,契丹人与奚人急忙拔营后退,并留下部分人供安禄山俘获以向朝廷报捷。这些被俘之人在安禄山营中待上一段时日,然后携带着唐营发放的粮草之物返回。
此次粟末水大捷,就是这种故事的再续。然李隆基提到的李献忠叛唐之事,其中就大有幽微之处。
李献忠以朔方节度副使之身,奉朝廷之令率三万同罗骁骑前去范阳。等见了安禄山,未及三言两语,二人便起了争执。
安禄山令三万同罗骁骑分头驻扎,一万驻渔阳,另两万分驻密云郡和北平郡。
同罗部昔为臣属东突厥汗国仅次于回纥的部落,其人数众多,李献忠曾被乌苏米施可汗任命为西部的叶护,其地位仅次于可汗。有了这种渊源,李献忠对安禄山的感觉其实与哥舒翰相似,未将这个突厥人瞧在眼中。现在安禄山让三万同罗骁骑分驻三地,李献忠当即反对,说道:“末将奉朝廷之令前来相助安大使,即是暂借一时,哪儿能分兵驻扎呢?”
安禄山冷冷地说道:“你既奉朝廷之令,来到范阳地面须由本大使统辖。本大使即将筹划战事,所以分兵驻扎正是为了下一步考虑,你莫非想抗命吗?”
李献忠摇摇头,说道:“末将自从归了大唐,圣上封末将为奉信王,圣上当时金口相许,既划地安置同罗部落,又许同罗骁骑勿得分离。末将如今归安大使统辖不假,然不可违了圣上言语。”
安禄山道:“想是奉信王不知吧?本大使已上奏言知圣上,请将同罗部落自朔方迁至范阳,圣上定然恩准。奉信王,同罗部归入范阳地面,须依本大使之令垦田守土,你难道还想抗命吗?”
李献忠闻言心中大震,他早知道安禄山心狠手辣,若同罗部今后归入其手,势必被其肢解。他当时无语辞出,归营帐后即召人商议。最后一致认为,与其遭安禄山肢解受辱,还不如率兵西归回到朔方地面,然后携带同罗部落北投回纥。
同罗骁骑拔营西归,当即被安禄山侦悉,当即派出史思明和安守志率领四万铁骑追赶。
这四万追兵中,有八千余人为其生力军,系安禄山自突厥、契丹、奚人降者中选拔出的精壮者,他们被称为“曳罗河”(系突厥语中壮士之意),由安禄山的百余家僮分任伍长、队正等职领之。这八千余人皆骁勇善战,冲锋陷阵时勇不可当。
史思明秉持安禄山的授意,追上同罗骁骑后先是一番厮杀,同罗人顿时伤折数千,可谓损失惨重。史思明又派出快骑前去知会回纥人,令他们不得接纳李献忠所部;又令懂同罗话之人向被围的同罗骁骑喊话,言明李献忠叛唐为其个人之事,却与其他人无关,只要大家能够从阵中走出归附,依旧为大唐将士。
这番攻心之术起到了效果,此后数日,竟有两万同罗骁骑临阵倒戈。李献忠只好率领数十名亲随之人落荒而逃,他不敢再回朔方,也不敢去投回纥,只好向西狂奔,到了相熟的葛逻禄部暂时栖身。
安禄山经此一役,既可向朝廷奏闻平叛的功劳,又凭空里获得了两万同罗骁骑,从此归入自己的统辖。
李隆基此时识不出安禄山的手段和心机,唯对安禄山赞赏有加。他与陈希烈一番对话之后,又悠悠说道:“陈卿,朕又有数年未见安禄山,竟有些记挂之感了。这样吧,你速速传旨,召安禄山入京见朕。”
陈希烈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李隆基又笑问道:“陈卿,安禄山功劳很大,他此次入京,朕如何赏他呢?嗯,瞧李卿的身子有些不大好,则朝政之事须卿多劳心了。不如授安禄山为兵部尚书,让他替卿分担一些,你以为如何?”
陈希烈一直兼知兵部尚书,皇帝既然想让安禄山为兵部尚书,其中透露出要重用陈希烈的意思。陈希烈当然明白皇帝的深意,其脑海里立刻晃出杨国忠那虎视眈眈的模样,遂答道:“安禄山素晓军事,若授其为兵部尚书,对大唐军事实为有益。陛下,御史大夫杨国忠颇有吏治之才,可堪重用。”
李隆基呵呵笑道:“朕也就是一时想起,随便说说而已。这样吧,安禄山在京中尚无宅第,可嘱将作监选址为其营造一所。营造之资,由户部拨专款给予,营造时但求壮丽,不限财力。”
陈希烈称喏而退,回衙后当即召来将作监传达皇帝旨意。
将作监就在亲仁坊选址为安禄山营造新址。如今天下水陆交通便利,诸物可以很快达于京师,皇帝又有旨意营造时不限财力,未及半年,一座美轮美奂、堪与皇家宫苑媲美的府第拔地而起。
唐初颁有营缮令,对百官及庶民住宅的规格有明确的规定。譬如王公以上,舍房不得施重栱藻井;三品以上堂舍,不得过五间六架。安禄山此宅媲美皇家宫殿,已经不是简单的逾制了。此宅占地甚大,约为亲仁坊的四分之一,其室宇奢广,当时为冠。至于器物之精,更为卓绝,其梁栋为文柏、沉檀,饰金银为户牖,宅内朱楼绮阁、山池别院,虽一栏一围,皆用宝钿装饰。宅内每堂之费,皆需数百万钱以上。
新宅建成之后,李隆基又颁赐起居用具,计有:银平脱花鸟屏帐一具,方圆一丈七尺;色丝绦一百副;夹颉罗顶额织成锦帘二领;檀香床两张,各长一丈,宽六尺;水葱夹贴绿锦缘白平绸背席二领;银平脱帐一具,方一丈三尺;贴文牙床二张,各长一丈阔三尺;屏风六合;红瑞锦褥四领;二色绫褥八领;瑞锦屏两领;龙须夹贴席十四张;贴文柏床十四张;白檀香木细绳床一张;绣草墩子三十个等。可知其用具之精。
营造之人渐渐将新宅的内部陈设之状透露出去,外人得知宅中的厨厩之物也都用金银装饰,不由得啧啧连声。
时辰进入了六月,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朝廷近些年来早形成了这样的规矩:遇热遇冷之时,皆入华清宫理政。六月初三,大队人马出京后缓缓东去,自是为了避暑要在华清宫待上一些日子了。
李林甫近来身子忽好忽差,勉强入衙视事数日,又觉得身子不适,再归宅静养,如此竟然反复多次。杨国忠瞧其模样,知道一个近七旬的老翁若有此等症候意味着什么,某日就在宅中对虢国夫人说道:“一个苟延残喘之人,还要强撑着入衙视事。哼,这个老杀才,还是及早死了最为干净。”
虢国夫人自从经过上次风波,昔日气焰早已消失殆尽,反而要顺着杨国忠过活了。这次入华清宫避暑,她无法随同前去,昔日杨家的五色云车骑,顿时失却一云。由此可见权势实为瞬息万变之事,昨日还为人上之人,今日许是就成为阶下之囚了。
李林甫撑着病体,在家人与卫士的簇拥下好歹到了华清宫。经过一路上的颠簸,其下车时忽然又是一阵昏厥,顿时又瘫倒在地,经过好一番救治,他方才慢慢苏醒过来。
李林甫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躺在平时入华清宫时的居所里。由于李林甫权倾一方,其在华清宫之宅与宫墙相邻,从此院中可以看到皇帝日常居住理政的飞霜殿。他呆呆的眼睛瞅着房梁许久,发现与长安宅中的房梁不同,遂问道:“我这是到了何处?”
其长子李儒现任司储郎中,自从李林甫得病一直候在身侧。他现在听闻父亲说出糊涂之言,眼泪不觉涌出眼眶,就哽咽着说道:“父亲此时已在华清宫宅中,由于天气渐热,圣上特旨让父亲前来避暑。”
李林甫此时慢慢回忆起来,又叹道:“哦,看来我的身子不见好了,这些日子怎么愈来愈觉得沉重了呢?”
李儒急忙道:“请父亲勿忧,儿子刚刚寻来一位异人,此时已在来此的路上,他定能手到病除。”
李林甫听到“异人”二字,顿时大为警惕,急忙道:“你怎可妄自寻方术之人?儒儿,圣上最忌官宦与异人交结,你莫非不知吗?”
“请父亲放心。儿子请此异人之时,让太医令先禀报圣上,得到圣上旨意后方敢去请的,如此不妨。”
李林甫闻言方才放心,他又在那里喘息良久,方才将气调匀,然后缓缓说道:“算着日子,安禄山应该快到了。儒儿,安禄山想是要到这里来面圣了,你派人打探讯息,安禄山到来后,速速禀告于我。”
李儒答应了一声,心中却不以为然。父亲都这种光景了,却还念念不忘朝中之事,何必要如此劳心呢?
李林甫老眼透过窗子看到外面的树叶,又嘟囔了一句:“圣上毕竟牵挂着老臣啊,这里清凉宜人,对我的身子大有益处。”
安禄山此次入京,早已不用沿途驿所为其备好能托腹的马匹,其仪卫车驾皆为自己随身携带,一路上浩浩荡荡,好不威风。他得知皇帝现居华清宫,遂径直入宫觐见。此时已是午后,安禄山甫入宫门,就觉得这里凉风习习,果然是一个纳凉的好所在。
李隆基就在飞霜殿接见安禄山,他看到安禄山携来的礼物,心中更喜。安禄山临行之前,令高手匠人觅来燕山奇石,精心雕琢了一尊青色功德碑和幡花香炉,以此颂扬皇帝的恩德,并兼顾了皇帝崇道的习性。
二人叙话数句,李隆基眼见天色渐暗,遂嘱尚食局在长生殿大摆宴席,召百官及随行王孙与宴,有替安禄山洗尘之意。
是夕夜幕张起,建于高处的长生殿此时灯火通明,众人皆按时入殿归入自己座中,李林甫因身子沉重无法与宴。待李隆基携杨玉环入殿之时,众人纷纷跪伏见礼。李隆基令众人平身皆归其位,然后笑呵呵地说道:“今夕凉风宜人,恰至安卿来此。安卿体态颇丰,一路上想是劳乏颇多,此宴就聊为洗尘了。”
众人听到皇帝言语轻松,颇有调侃安禄山之意,遂发出了一阵轻笑。此宴既是为安禄山洗尘而设,按制须由安禄山谢恩后方才开宴。
安禄山虽模样蠢笨无比,内心却灵动非凡,他听到皇帝言语,知道皇帝现在心情甚洽,遂有意凑趣。众目睽睽之中,安禄山拖着他那臃笨的身子缓缓行到李隆基面前,然后俯身下拜,口中呼道:“微臣叩谢贵妃娘娘之恩。”原来李隆基与杨玉环并排而坐,安禄山俯身之处恰在杨玉环面前。
殿内之人顿时脸上变色,李隆基脸上之色也顿时凝固:皇帝为天下之首,安禄山现在不拜皇帝,却先去拜贵妃,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呢?
众人惊愕之中,安禄山已施施然起身,再向李隆基叩拜谢恩。
李隆基唤其平身,疑惑地问道:“安卿为大唐之臣,你不先拜朕,却先拜贵妃,是何道理?”
安禄山并不起身,仅抬头说道:“陛下,臣虽为大唐之臣,毕竟为胡人之身。陛下为君父,则贵妃实为娘亲,臣自幼浸润胡礼,例先母而后父。臣今日一时激动,竟然忘了朝廷之制,只好依胡礼行之了。”
李隆基闻言,脸色顿为和缓,笑道:“哦,原来安卿有这番孝心,好呀,难为你了,速速平身吧。”
一侧的杨玉环看到这个比自己长二十余岁的大胖子自称儿子,心中觉得有趣,不禁格格笑了起来,说道:“陛下,想不到妾凭空有了这样一个大儿子,有趣极了。”
李隆基也笑道:“安卿既然认你这位娘亲,你也不可太吝啬,须有些见面礼吧。”
安禄山见机甚快,又伏在杨玉环面前,乞道:“娘娘,安儿讨要赏钱。”
杨玉环笑声更脆,说道:“既是圣上的旨意,明日赏你吧。”杨玉环此时心想,若果真有了这样一位肥大的儿子,实在滑稽。其笑声感染了殿内之人,他们看到眼前这位叱咤风云的边将,竟然瘫成一堆肉乞为风华绝代的贵妃之子,既有惊愕,又有鄙夷,眼前却化为一片笑声了。
李隆基没想到安禄山如此诙谐,脸上的笑容无法收敛,就笑指侧座的太子李亨道:“安卿,你速速拜过太子,这就开宴吧。哈哈,实在有趣得紧。”
安禄山闻言立起身来,脸上一派茫然之状,问道:“陛下,臣为何要拜太子呢?”
殿中之人闻言,皆惊得收去笑声,安禄山竟然不肯拜太子,怎能如此犯浑呢?李隆基道:“太子为储君,安卿速速拜过。”
安禄山继续道:“臣为胡人,不习朝仪,不知太子储君为何官?臣为何要拜之呢?”
李隆基信了安禄山的鬼话,解释道:“原来安卿不知啊!太子为储君,朕千秋万岁后,代朕为君者,即是今日太子。”
第1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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