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前线的将士都是靠军中的剃头师傅瞧病,一般的伤口,就凑合着用草木灰混着去壳蜣螂的汁水糊在伤口上止血疗伤。
许多将士并非刀剑之伤,而是因为伤口感染而死。
但愿郑太医派去的这些人手草药能一解盐水关的燃眉之急……
同样担心盐水关军情的,自然是有亲人在军中的家眷了。
这几日,桂娘时时来找知晚,指望着人脉颇广的她能探听到什么消息。成天复这一去,便是坐在了火石药桶上。
现在听说那迎州的火器厉害,桂娘现在听到别家的鞭炮声都心惊肉跳。
知晚只能劝慰着桂娘不要太过担忧,火器虽然厉害,但是也有诸多的弊端,若是占据有利地形还可,但是冲锋陷阵,近距离搏杀时,那些火器未必能发挥威力。
知晚觉得成天复既然知道了那些火器的出处,必定对它们有所戒防,虽然一时想不出应对之策,也绝对不会轻易着了那些叛军的道儿。
可是她虽然嘴上开解着姑母,心里也还是心悬着表哥。当然这次奔赴战场上的乃是两个表哥,哪个出事了,都不行。
舅舅和舅母也听闻了章锡文立意从军的事情,急匆匆地从叶城赶来,要给儿子送行,到底是晚了一步。
气得舅舅章韵礼在药行里直跺脚。
知晚让舅舅和舅妈不必心急,她已经给人使了银子,指望着到时候照顾表哥。既然他们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暂且在羡园里住下,过段时间再回去。
章韵礼无奈,只能举步出了药行,只是他心悬儿子,有些心不在焉,走路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一旁准备运上垃圾车扔掉的药笸箩上。
那飞扬的药沫落了章韵礼一身,他惯性地往后倒退,哎呦一声,原来是腿刮在了放置在地上切药的镰刀上了,当时就划开了一道口子。
就在这时,郑太医举步走进来,看见章韵礼狼狈的样子,连忙过去帮他掸落身上的药沫,大声呵斥着店里的童子不做事,竟然留些作废的散药和刀具乱摆放在店门口。
然后他便要给章先生处理伤口,可是舅舅却笑着道:“我自己也是疡医,车上就有药箱子,自会处理的,就不劳烦郑太医了。”
然后郑太医含笑跟知晚寒暄了几句之后,目送他们上了马车。
知晚在上马车时,回头看了一眼郑太医身旁的几个大汉,他们正将地上的药具装车。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人人都带着薄薄的手焖子……此时正是夏日,他们如此,难道是怕刀具扎手?
边关虽然告急,可是身在京城,自有一股置身事外的安逸。知晚这几日都没有出府,只待在园子里,闲来无事就找来地图,看看盐水关的位置。
这处要塞距离京城不近但也不远,就是中间有一道山耽误路程。只要翻过这座山,便可以一路坦途前往盐水关。
进宝刚吃了几日安稳饱饭,爱死了京城的繁华。
她看见县主翻看地图就有些心惊肉跳,赶紧劝解道:“县主小祖宗,那盐水关可不能去,别的不说,一路上的流民乱匪就不少,你半路有个好歹,难道是想着成将军能回去救你?”
知晚瞪了她一眼:“谁说我要去了?”
她不过是看看以慰相思之苦,最起码在梦里化为鸿雁飞向盐水关时,可是臆想一下山高水长,入梦得更真切些。
进宝这才略略安心下来,问道:“县主,明日盛家姑奶奶又要去道馆祈福,她派人给您递了帖子,您可同去?”
知晚点了点头,这几日姑母心绪不宁,有时候还需要她下针才能睡得安稳,
成天复不在,她自然要尽心将姑母照顾好。
既然明日还要起早,大约又要在道观里用斋饭。舅妈闲在园子里无事,明日也邀着她同去吧。
所以知晚看了看自己田庄收缴上来的账目后,便梳洗睡下了。
只是因为心里怀了心事,她一直不能睡去,便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就在翻身的功夫,知晚突然听到外院处传来狗吠的声音。
这几条狗是前些日子从川中送来的,白天关入笼中,到了夜里就被放出来巡夜。
知晚原本就是怕这些猛犬被拘禁得萎靡了,便想着让它们夜里撒撒欢。可万没想到今夜,这些狗儿居然狂吠了起来。
羡园里大半的仆役都是新的,知晚虽然让管事的细细审查,可是没养熟的仆役都在外院帮忙,依着府里的规矩,入夜之后,除了守夜的仆役之外,其他人都各自安歇,不可随意走动的。这狗怎么突然叫了?
知晚在贡县时,可是说是悬在刀尖上过日子,每当入夜的时候,枕头下便藏着一把匕首。
现在虽然到了京城,但是有些习惯是改不过来的。狗叫的声音一传来,知晚第一个反应就是摸枕头底下的匕首,然后取了床边挂着的小弓和箭筒,套在胳膊上。
就在外院乱糟糟之际,似乎有什么人闯入了内院,知晚套上衣服之后,将自己的一双鞋子甩在门口处,并没有往院外跑,而是飞快踩凳子上了桌子,然后灵巧若猴子一般跳上了房梁,趴伏其上。
这些人能一路直闯内院,足见武功高强非等闲之辈。以前在贡县的时候,成天复就告诉过她,万一真有人攻进院子,她不可乱往外跑,先躲到房梁上再说。
搏杀的事儿,有儿郎爷们顶着,若是他们也不中用了,她要想着如何保命,而不是出来跟一群匪徒拼命。
而如今,她直觉的第一反应也是躲在房梁之上,这样便可以以逸待劳,看清闯入者是谁。
不过想到自己这么听成天复的话,不由得一阵苦笑。
此一时彼一时,此处非贡县,天复也未住在她的隔壁,羡园虽有护卫却不是什么骁勇的将士。
此时若真进来什么灭门的土匪,躲在梁上也是无用,也只能全靠她自己了……当初入住羡园时,真该挖个暗道才好!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功夫,门外传来惨叫声,显然外廊守夜的小丫鬟遭遇到了不测。
而自己半掩的房门猛然被人踢开,只见两个黑衣人闯入之后,举刀就往床榻上砍。
那架势务求一击毙命,决不让床榻上的人苟活。
那两个黑衣人砍出去两刀之后便查觉不对劲了,待他们撩起帘子看时,才察觉床榻上是空的。
二人一愣之下立刻四处查看,待看到门口的鞋子时,便以为知晚出去了,二人就交换一下眼神后,便要往外走,去搜寻羡园主人的踪迹。
可是他们二人刚走到门口,就见一大块院子里练功的石锁飞来,正砸在其中一个人的胸口上。
躲在梁上的知晚甚至能听到肋骨被砸断裂的声音。
扔出石锁的是进宝,黑粗的丫头正抡起手里另一个石锁砸向第二个匪徒。
可惜那个匪徒有了防备,狼狈一躲,竟然躲开了。
而那个被石锁砸中的匪徒,仰面倒下,正好跟房梁上的知晚大眼瞪小眼,吐着血沫子哽咽道:“在……在房梁上!”
第109章
那个躲过石锁的匪徒听了倒地同伴的喊声,顺势一看,发现了躲在梁上的柳知晚,于是瞪眼举刀就往梁上掷了过来。
知晚身手灵敏,加之从小就是个爬树的高手,就算在梁上,也灵巧躲过了那一刀。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居高临下拉开小弓,因为距离近,甚至都不用瞄准,直直射出凌厉一箭,正中那人的肩膀上。
那人“啊呀”叫了一声,接下来就看见黑胖的丫鬟直直蹦起来,以黑塔镇河妖之势,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上,
于是又是一阵骨折的咔嚓声!
武功再高强的高手,遇到这种不讲招式,完全以斤数碾压的黑滚子也束手无策。
一旁的凝烟被廊下乱刀砍死的婢女都吓破胆子了,拎着临时抓起的拍被的竹木条子,吓得哇哇叫。
待见进宝蹦起一下子砸在了那贼人的身上,凝烟一时受了鼓舞,也举着竹条子,发了疯一般去抽那贼人的脸。
就在这时,又跳入几个身上带着斑斑血迹的大汉,凝烟以为贼人的援军到了,哇哇叫着往桌子上跳,也准备爬到大梁上去。
进宝也急得直往那人的脸上弹坐,指望着几屁股闷死他,好赶紧去碾压下一波匪徒。
可是立在梁上的知晚看得分明,来人正是陈二爷和他手下的几个得力的镖师。
就在她微微发愣的时候,手里的箭一个没拢住,就射出去了。幸好陈二爷身手矫捷,往后一倒,堪堪避开。
二爷摸了额头一把冷汗,冲着柳姑娘一翘大拇指:“柳姑娘,好箭法!你就在梁上呆着,等一会园子里的贼人都捉干净了再下来!”
说完他吩咐几个手下捆住这两个贼人,把住门户,便也又跟着冲出去了。
过不了多时,外院的骚乱也歇止了。
当初成天复派人送狗来时,还有几个训狗的侍卫也一并留了下来,这些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今夜得亏有他们,在狗叫的那一刻,立刻截住了被狗撕咬住了的几个人,趁着他们猝不及防,砍倒了几个,并及时给守在园外的陈二爷他们开了侧门,让他们进来增援。
今日这些偷袭的人数不少,除了刚刚擒住跳墙的几个,又有几个从墙外顺着高梯跳了下来。
他们虽然尽力堵截,但是羡园太大,百密一疏,还是让两个身手矫健的串入了内院。
这些贼人下刀凶狠,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陈二爷与手下也挂了彩,幸好后来院子外,又涌入了一群身手了得的侍卫,他们拿的是东宫侍卫的腰牌子,人数又多,这才配合园内的侍卫和陈二爷他们将余下活着的歹徒全都制服了。
待外院的侍卫涌入,捆绑住受伤的歹徒之后,还没等知晚从梁上下来时,屋里的两人已经纷纷咬破藏在舌下的蜡丸,身重剧毒而亡。
而外院那几个还活着被捉的亦是如此,压根没有给人留活口的意思。他们一共十五个人,全身上下除了搜出了一张羡园的图纸外,并没有搜检出什么线索来。
方才这一场变故,简直将园子里的人都惊到了。
舅舅和舅母二人更是想起了章家曾经经历的一夜灭门的泼天大祸,只吓得站都站不稳了。
知晚让人去通报府尹,让他们来现场查看,然后运走这些尸体给仵作查验。
那个领头增援的禁军侍卫后怕地抹着冷汗道:“小的得了太子之令,每日夜里在羡园外轮守。这群贼子太狡猾,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摸进去的。”
不怪这些侍卫来得迟,他们一直觉得这京城脚下能有什么贼人?所以这些禁军虽然得了吩咐,可心里并不觉得住着一个小小县主的园子有什么凶险。
若不是先前他在太子处得了成将军的耳提面命,并要遵从巡逻时间,不得不每天夜里巡查三遍。事发时他们刚巡查完还没有走远,要不然可能就要错过这一场搏杀了。
他们方才在院墙外听到狗吠声时还不甚在意,后来又听到了激烈的搏杀声,这才察觉里面情形不对。
所以现在他见了县主,也赶紧请罪道:“小的们玩忽职守了,让县主受了惊吓,还请县主责罚!”
知晚这才知道,成天复在羡园的旁边买了整个院子,委托了陈二爷了,让陈二爷领人住下,更是恳请太子秘密派人值守羡园。
若不是有陈二爷一直守在同条街巷的宅院里,而又有太子的人马增援,今夜还真是异常凶险呢!
想到他临走的时候事务繁忙,却还在百忙之中抽空布置人手,知晚的心里不禁一甜。
想来成天复的心里一直提防着慈宁王府,生怕她独自住在园中,遭歹人暗算。
羡园的这一场夜袭,一直闹到大天亮。
不同于其他府宅闹出人命官司,都是藏着掖着,生怕波澜太大,影响声誉,知晚压根没有在乎名节,只让人敞开正门大大方方地让官差进来。
除了府尹之外,刑司那边也得了信儿。总之知晚是将能通知的都通知个遍!
光脚不怕穿鞋的。她如今跟盛家分府,独自立府,也不在乎人传出什么闲话来。
那背后主使敢明晃晃派出这么多人来的,也要知道厉害,别以为她这羡园是菜市口,说来就能来!
那尸体一具一具往外抬时,有些白布没有盖严,露出了里面尸首,有好几具被军犬扯咬得血肉模糊,剩下的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刀伤交错,几可见骨,看得围观之人连连惊叫后退。
纷纷低声议论着,只一个娇柔县主居住的府宅子怎么这么瘆人?夜里摸进去十几个盗匪,竟然都被扯成零碎了,再被抬出来。
再看跟着府尹大人一起从大门里出来的卢医县主,娇滴滴的小姑娘,眼看着身边一具具抬出尸体,居然面色不改,坦然自若地与府尹和刑司大人交谈,那副从容模样,像是要去宴饮一般。
第1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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