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讲话,他倒是再开口, 说:“我死掉之后,你就不会再待在王庭了吧?”
我不言。
他说:“你肯定不会待在这里了……咳、咳咳!”
他再开始咳嗽, 还是一样撕心裂肺。我听得心烦,抱住他, 拍一拍他的背。
他就势趴在我怀中。
我一顿,思索:他是故意的?
他说:“不是。”
我:“……”
我问他:“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听了,朝我笑一下, 说:“我就是知道。”
我眯一眯眼睛,目光落在他面孔上。
客观来说,这个时候,若其他人来看,他离“好看”两个字相距甚远。
病骨支离,形容憔悴。
但是,还是那句话。
他就是我的审美。
无论他是什么样子,我都会觉得好看。
他大约也明白这点,才会那么理所当然,还对我笑。
我无言相对,他便慢慢贴上来,胸膛贴着我的胸膛。
从前,在我还是洞窟里的纯粹黑暗时,他有健康的身体。我们依偎在一起,只有一个心跳声。
可这会儿,我变成“人”,和他依偎,竟然也只有一个心跳。
他小声问我:“我见到了几个西大陆过来的人,他们那边并没有关于你的记载……你可不可以去海上?”
我嗤笑。
他说:“求求你……”
我说:“你拿什么求我?”
他低笑一下:“拿我这条命,好不好?”
我说:“我又不要你的命。”
他不说话了。
我停顿片刻,说:“你不如好起来,让我能多折磨你一年、两年……你这幅样子,哭给别人看,他们也要觉得难看。”
他还是不讲话。
我说:“你太没诚意。我说要折磨你,你就不理我。”
他安安静静,身体轻得像是一朵月桂花。
我侧头,依然能嗅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气。
我缓慢地亲吻他的耳廓、他的面颊。
我用黑暗的本体吻过他无数次,占有过他无数次。但是,这是我第一次作为一个“人”,去亲吻他。
他不回应我。
我的手伸进他的长袍中,触碰那些会让他哭、让他笑的地方。
他依然不理我。
黑暗流淌,王庭又变成黑色。
我问他:“你就没有其他想和我说的话了吗?”
我问他:“你死了,有多少人会高兴,不缺我一个吧?”
我问他:“……”
我问了很多、很多。
很多年以后,我读过那个他建立的新政体的历史。上面把他死去的日子,记做“黑月的开始”。
那天之后,黑暗笼罩了整个王庭、整个王国。
我抱着他的身体。
他原本就很冰、很凉了,要非常用心,才能听到一点他的心跳。
我回忆着这天之前,他做过的种种大事小事:在那些少年的汇报之中,我知道迄今为止的一切都在按照他原先的计划推进。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在自己眼睛完全瞎掉之前,列好接下来五年、十年、二十年的政令框架,再要求那些少年根据这些政令的具体状况,做出细微调整。
他准备好了一切。
我甚至意识到:如果不是我忽然出现,他恐怕在更早之前就要死去。
我从和他重见的第一天起,就说要他去死。可事实上,他为了我,多活了很长时间。
那些历史资料里写:“‘黑月’结束的时候,祭司的遗体不见踪迹。”
我带他走了。
他让我等待他一年,那这次,他至少也要再陪我一年。
如果他知道我这么做,大约也要觉得好笑。
毕竟,在我还抱着他、在王庭的院子里自言自语的时候,他身上的光亮,已经开始暗淡、消失了。
人类的尸骨总要随着时间推移而磨灭。
在他彻底磨灭的时候,我重新踏上那片大陆,想要知道,我的离开,是否真的给这片大陆带来和平。
但是并没有。
没了我,依然会有战火燃起。没了我,人类依然争执不休。
我看着他们历经战火,看着东西大陆之间的森林消失,看着愈多人加入战争。我从中获取了无数力量,见过了数以亿计的人,但是其中未有一个像他那样,有纯白色的灵魂。
我心想:看来他很不愿意再见到我。
我不知自己是何时“出生”,但我知道,自己会何时死亡。
那已经是所有人都忘记他建立的那个政体的时候。
我窥见世界崩塌的开始。
依照“人类”的视角,世界崩塌,是一个漫长、近乎不会被察觉的过程。
最先只是一场海啸,然后是火山爆发,太阳短暂暗下。
沉溺在战争中的人类没有工夫在意这个。
慢慢地,我也不再观察。
我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想要寻得一点静谧。
可惜的是,这里已经被人类开发成“旅游区”。
我扮作游客,加入一次行程。一团黑色的影子拍一拍我,我回身看去,以为这里诞生出了我的同族。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的身上一样蔓延出黑影。可这影子却把对方吓到,对方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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