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锦云也道,“而今才酉时,天色就快暗了。”
“既然快暗了,你也快些回去吧,免得夜路难走。”苏棠将热茶放下,“今个儿我来收拾铺子。”
“可是姑娘……”
“回吧。”苏棠笑,轻推了她一下。
锦云最终离开了。
苏棠并未立即收拾铺子,只安静坐在里面,看着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仔细算算,她拥有的当真不多。
需要考虑的,也少之又少。
接下来几日,苏棠一直如常,只当那日入宫之事从未发生过。
天色渐凉,每日清晨来吃一碗热气腾腾馄饨的食客倒是多了些,苏棠也跟着忙碌起来,幸而有锦云在,她不至于焦头烂额。
这日清晨后,食客相继离开,锦云说家中有事,须得告假。
苏棠看着只余三四宾客的铺子,自然同意下来。
她站在柜台后打着算盘,清算着账本,力图将每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写得明明白白。哪怕后来人看见了,也不至于看不明白。
角落里的食客正窃窃私语。
“听闻了没有,秦家似乎来了位秘客,悄悄进了门,便再没动静了。”
“哪个秦家?莫不是太尉府那个?”
“可不是,这秘客听闻还和宫里头有关呢,不过这可不是我等小老百姓能妄议的……”
余下的话,轻了下来。
苏棠拿着毛笔的手顿了下,怔怔看着手底下下笔有些粗的墨。
“老板娘,再来一碗馄饨。”那食客吆喝一声。
苏棠应下,起身去了后厨,再出来时,手中端着一大碗馄饨,上方飘着绿油油的葱花与油花,闻着便香的紧。
食客睁大眼瞧着:“老板娘,你莫不是上错了?”
“没有,多的都是送您的。”苏棠笑了下,“不知这位大哥从何处得知,秦家秘客一事?”
“元是此事啊,”食客挥挥手,“我邻家有个妹子在秦家做丫鬟,昨个儿回家探亲时顺口提了一嘴。”
“原来如此。”苏棠颔首应下,回到柜台后。
“老板娘可不要乱传啊,”食客朝四周看了眼皇宫的方向,“毕竟兹事体大……”
苏棠自然颔首应下。
连细想都不用,秦家秘客是谁,已然一目了然。
那日秦若依那般狼狈,郁殊到底是看了不忍心,将她送回太尉府了吧?
什么软禁,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苏棠低头,继续记着账本,心中却只有庆幸。
幸好那日在宫中,她提早转身离开,才不至于丢脸。若是站在那儿任人选择,又为人所放弃,只怕……就真的成了一场笑话吧。
三两食客离开了,铺子内空荡荡的。
苏棠将最后一笔账记下来,轻轻吹了下仍湿润着的墨迹,等到墨干后合上了账本,又将地契拿了出来,一同放在袖口,转身拿过锁匙便要朝门口走去。
门外,却一阵细微脚步声传来。
苏棠一顿,抬眼望去。
一顶软轿停在铺子门前的街边,一个女子戴着面纱,站在门口,只留下一双熟悉的眉眼,顾盼生姿,水光潋滟。
“苏姑娘。”秦若依对她微微颔首,嗓音清淙,全然不见那日的狼狈。
也是,有郁殊在,她又怎会狼狈呢?
苏棠面不改色:“今日小店提早打烊了。”
秦若依顿了下,看了眼铺子里面,而后理解地笑了笑:“是我来的不巧了。”
苏棠不语,走到门口便将铺子门落锁,又看了眼秦若依:“抱歉,我今日还有要事……”
“你也看到了吧,”秦若依的声音极轻,“他的选择是我。”
苏棠脚步一顿,下刻已然恢复如常,只言未发走向市集之中。
锦云家的位子,她只听她闲暇时提过一嘴,竟也记了下来。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终于找到了。
一条简陋的街巷,不过三两户人家,土屋土墙,极为简陋,门扉都是粗柴捆扎而成。
苏棠走上前去,叩响门扉,轻轻摩挲着袖口的账本和地契。
很快一阵脚步声传来,门扉被人打开,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站在门口,发间已有些花白,腰身微微佝偻着,粗声问道:“你找谁?”
苏棠忙道:“请问,此处可是锦云家?”
妇人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目光浑浊:“你找她有事?”
苏棠垂眸:“确有些私事,不知能否让她出来一下……”
“人家早已被王府的人接走吃香喝辣了,还会在这儿待着?”那妇人轻哼一声,“死丫头,当初卖到王府又回来,如今翅膀硬了,便……”
余下的话,苏棠听不进了,只听见王府二字,好一会儿才道:“王府……是哪个?”
妇人冷哼:“能是哪个,当初卖过去的那个。”
说着,已经关了柴扉。
苏棠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折返回去。
不知为何,袖口的地契和账本有些烫人。
锦云“当初卖过去的那个”王府,是靖成王府。
锦云是被靖成王府的人接走的。
她今日说家中有事,撒了谎。
乞巧那日,她才会极为清楚与她家方向截然相反的靖成王府有焰火。
才会在郁殊生辰那日,一遍遍的提醒她。
苏棠的脚步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紧缩的铺子门。
“秦家来了位秘客……”
“人家早就被王府的人接走了……”
“他的选择是我。”
三句话不断在她耳边打着转。
郁殊,是有多不信任她?派了人监视着还不够,还要派个贴身的眼线?
心中已有了选择,还要来招惹她!
苏棠抬头,金丝楠木的牌匾上,“食斋”二字书得恣意,像是在嘲讽她:你也就这点儿出息。
她蓦地转身,大步朝前方走去。
直到站定在聚贤庄前。
里面能听见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亦能听见阵阵叫好声。
苏棠缓步走了进去。
店伙计走了过来:“姑娘几位?”
“我找人。”苏棠笑了下,朝楼上看去。
“姑娘为难小的了,”伙计笑了下,“咱们这儿楼上都是贵客,打扰不得……”
“沈辞在吗?”
伙计脸色变了变:“姑娘可是姓苏?”
她颔首。
伙计最终带着她上了三楼,不同于楼下的嘈杂,三楼甚是清雅。每间厢房均又看戏的雅座,幽香阵阵。
伙计推开一扇厢房门便退了下去。
苏棠徐徐走进,嗅到缕缕兰香,薛安正守在雅座前,雅座以一层绸缎帷幔遮着,只隐隐约约望见一个湖蓝色背影。
见到她,薛安诧异了一瞬,而后方才轻道:“少爷,苏姑娘来了。”
里面人没有作声。
苏棠走了进去,正看见靠在三角椅上的沈辞,懒懒听着戏,本张扬肆意的眉眼都难得平静了下来。
“世子……”苏棠作声。
“做了决定了?”沈辞未曾起身,只抬眸看了她一眼。
苏棠点头。
“好。”沈辞看了她片刻,突然挑眉轻笑出来:“知道我额角这块疤怎么来的吗?”
“你说过,和我爹有关。”
“的确,”沈辞颔首,沉思片刻道,“我幼时丧父,家母不久随之而去,无人敢管,纨绔的紧,你父亲对我说的‘脑子、信誉’那番话,使我幡然悔悟,我便刺了这道疤以明志。”
其实,苏长山对他说过的不止这些。
初时对他说:“成日像个地痞流氓,就你死了爹?”
后来会说:“我若同你一般做生意,怕是早就饿死了。”
再后来二人棋逢对手,他冷哼一声:“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
他对权势无所欲,可苏长山却走上了另一条路。
苏棠看着沈辞微微皱眉,他的这番话,怎么听来都令人匪夷所思。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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