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煜个头小,为了不招人耳目,今日一身书童打扮。他靠在内窗的窗沿上,正好能望见晋王的雅间儿。
凌墨却是坐在屏风之后的,便全听着明煜报信儿。“殿下,晋王那边好似也没什么动静,还在和纪大人说话。”
凌墨一手持书,一手持棋子,正考究着书上说的珍珑棋局。“再等等。”
不莫一会儿,明煜便欣喜着,“有了,晋王让蒋公公下楼去了。”
凌墨淡淡吩咐:“你跟去看看。”
“是。”明煜拜了一拜,从小窗翻了出去,便去寻着楼下晋王身边的蒋公公了。
凌墨眼前的棋局太难,黑子步步紧逼,白子儒让沉稳,却依然被黑子杀尽了退路。他举着白子,想得入了定。却忽的听得隔壁雅间里传来了琴声。弹的是一曲《忆故人》。琴声清幽,有魏晋之风,泛音袅袅,催人心弦颤动。
只这么一瞬,他忽的发觉白子还有一处气数,只要与黑子拼死一搏,便能杀出一条血路。他手中白子终是落下,珍珑已解。那曲《忆故人》竟也一同落了最后一音。
他这才放下手中棋书,起了身,凑来小窗缝隙,寻着方才琴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隔壁的雅间里,长卿正为秦王殿下抚完一曲琴。阿爹曾在皇子鉴当过皇子们的书法老师,她便特地选了这曲《忆故人》。
秦王殿下听完,面色果真几分怅然。长卿从琴桌后走出来,对秦王殿下福了一福身,方献上她抄写多日才完成的那卷金刚经。
凌旭展开那卷经文,看到上头字迹,又和安远侯有三分相似,“长卿的字果真是好的。”
长卿便顺水推舟,“长卿上回在翠竹轩,听殿下说起太后寿宴,殿下想给太后娘娘抄经祈福,长卿便自己先动了笔,想帮殿下分忧。”
凌旭听方才那首琴曲已是动容,又见长卿字迹,便将长卿的来意猜到了一二。“阮大人也曾是我老师。长卿如此有心,给皇祖母的贺寿之礼,我便不再另做准备了。也好让皇祖母见见长卿的字,若忆起阮大人,我也好帮阮大人说说情,这回的大赦,接阮大人回京,该不是难事。”
长卿跪下来谢恩,秦王殿下便来扶她起身了。
长卿今日涂了香粉,是早两日学舞的时候问仙仙姑娘要的。上回兰心院献舞的时候,用在了凌墨身上,今日故技重施,便也用在了秦王殿下身上。她刻意往秦王身上靠了靠。
凌旭闻见女儿飘香,又见长卿今日薄裙粉黛,几分娇柔。那张小脸虽瘦落了些,可五官明艳,是标准的美人胚子。他紧了紧扶着她的手,面上却笑着问她,“长卿想救安远侯,怎未曾与二皇兄说说?”
“……”长卿没办法告诉秦王殿下,她预知的那个梦中凌墨最后战死,还赐她陪葬。而且凌墨早就知道她是晋王的人,还将她留在身边。他不过是将她作了玩物,临死,也要一同放进他的棺材里。
她不想死,她也不想一辈子作人玩物,更不想被捉进那间暗室,被凌墨拿着刑具拷问,“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她只道,“太子殿下高高在上,长卿不敢与他说…”
小窗后,凌墨将这一出尽收眼底,又见凌旭扶着长卿坐去小案旁。长卿却没动筷子,倒是依着东宫的礼数,又起了身,拿起筷子,与凌旭布菜…长卿手中动作,他很是熟悉,平日里那丫头也是如此给他布菜。
他又听凌旭问她,“看来二皇兄为难你了?”
长卿拧着袖口擦了擦眼角,话语中抽泣起来,“太子殿下只是公务烦心,长卿能为殿下分忧,是应该的…”
“他烦心,便难为你取乐?”凌旭记得上回下棋时候的事儿,但凡女子该都不愿被人那般捉弄。
长卿抽泣得更甚了些,微微点了两下头,“长卿怕他…”
“哦?”凌旭见得美人垂泪,更起了几分怜悯,“那长卿便不怕我?”
长卿故意低了低手中帕子,“殿下是温柔之人,不会为难长卿。”她帕子上也染了香粉,是特地为秦王殿下准备的。
秦王殿下的目光果然流连在了帕子上,抬手从她手里接过去,放去鼻前闻了一闻,“很香…”他又扫见上头刺绣女红,那梅花绣得格外精致,“长卿的手艺很好。”
长卿浅浅一笑,“殿下若喜欢,长卿给殿下做个香囊,就用这香粉。”
“我喜欢。”凌旭颔首笑了笑,“可你不怕被二皇兄知道了,又得为难于你?”
长卿嘟囔起嘴来,“他为难于我并不必找这些理由。只随着他的心情便行。”
“看来跟着他,真是让你很委屈?”凌旭看着她的模样起了身,目光落在哪撅起的小嘴上。他王府里美人多,外宅里还养了一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凌旭挑着长卿的下巴,“那我若问二皇兄将你要了过来侍奉我。你可愿意?”
长卿望着秦王殿下,可怜巴巴答了话:“他若肯,长卿便愿意。”
窗后凌墨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却听得明煜翻窗进来,“殿下!”
凌墨忙“嘘”了一声。
明煜还不知何事,只好低声报道,“晋王果真让蒋公公去问了杨叔,想买下仙仙姑娘。”
“很好…”凌墨开口方才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今日设局,将仙仙送给晋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想却撞破长卿巴结他三皇弟的大戏。他吩咐明煜,“你回去仔细盯着。”说完,自己又继续从小窗缝隙里看了过去。
**
长卿跟着德玉回来兰心院的时候,夜色已经深沉了。
德玉手里一左一右提着两个花灯,刚刚在街市上猜灯谜赢回来的。廖公公在前面挑着宫灯,引着路。德玉怕黑,兰心院的桂嬷嬷常让下人们多点些烛火。回来的时候,兰心院的正堂里,似是比平日都要光亮些。
长卿心情很不错,秦王殿下不仅答应了她给阿爹阿娘求情,还说了会跟太子要人。这两日来压在心口上的大石终于轻松了些。她挽着德玉,入来正堂,见得眼前景象,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德玉亦是几分心虚,结结巴巴道,“太、太子哥哥…”
长卿只见太子殿下一身黑压压的蟒袍,正襟上坐。手里正看着一碗茶,见得二人进来,未曾抬眉,倒是端着茶盏吹了一口热气,笑道,“阿玉回来了?”
德玉忙作了礼。长卿也跟着福了一福身,不知怎的,她觉得殿下今日笑得格外阴冷。
德玉忙凑过去凌墨身边,撒着娇道,“今日上元节,阿玉本还想邀着太子哥哥一同游灯会的。可没找到太子哥哥的人…德玉便就拉着长卿一同去了。”
“玩儿得可还高兴?”凌墨笑着扫过妹妹的眼眸,嘴角却是翘起一丝不信。
德玉乖巧着,“有长卿陪着阿玉,阿玉很高兴。”
凌墨这才放下来茶盏,望着僵在一旁的长卿,“你呢?”
长卿侍奉殿下许久,殿下从未问过她高兴不高兴。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也只好顺着德玉的话说,“长卿也很高兴。”
“你是高兴了。多少日子没回佑心院了?”
长卿听得凌墨声音很沉,又见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随后背手起身朝她走了过来。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德玉知道长卿这两日怕他得紧,忙拉着凌墨的衣袖求情,“太子哥哥,再借长卿几日在兰心院里陪我吧…”太子哥哥向来是疼爱她的,可今日却衣袖一挥将她甩开了。
德玉有些委屈,可她更是后怕起来。她看到太子哥哥嘴角虽是挂着笑,可目光却是森冷的。她忽的有些明白,长卿为什么会怕他了。这还是头一回,她发现她的太子哥哥原是这般模样…
长卿不想连累德玉,忙去扶住了凌墨的手臂,“殿下,长卿随你回佑心院。”
凌墨微微回眸,对被他甩到一旁的德玉道,“那阿玉也早些休息吧。”那语气淡淡的,长卿却听出来里头“好自为之”的意思。殿下好像生了公主的气,可就算她在兰心院里小住了两日,殿下也不该这么生气才对?
见殿下往外去,长卿忙提起一旁的宫灯,又捂住了他的衣袖,讨好地:“殿下慢些走,长卿给你挑灯。”
凌墨垂眸落在她的衣裙上,“今日打扮得很是好看,平日里不见你这样。”
长卿这身新衣是特地为秦王准备的。她心虚了,可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上元节,一年难得一回。长卿便穿了新衣。”
“哦?”
殿下笑着哼了一声,脚步却更快了,长卿有些跟不上。夜里起了风,她衣裙被风鼓得直响。殿下一路也未再与她说话。
佑心院门口,嬷嬷和朝云见殿下回来,作了礼数,殿下也好似没看见似的,直进了书房。
长卿立在书房门口,那天晚上的情形,她还有些心有余悸。她不敢进去,却听到殿下在里头喊她了。
“长卿进来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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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君意,出自杜甫《梦李白》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
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见君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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