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就好。谅你也做不出那种事。”
张庭山审视了几下沈尧,回头接着画画。
做不出吗……沈尧舔了舔嘴唇,有些心虚地坐在老师旁边。
“我们是书协里认识的。久晟集团牵头办了一次慈善拍卖,久晟的老总是傅明衍的亲戚,我当时的画是他拍下的。拍卖结束他叫人来要请我喝酒,我去了,老傅写字写的不错,我看过他的字,就交了这个朋友。”张庭山说到这儿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傅总那么大的人物,跟我能论什么交情,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他涮了涮笔,“君子之交而已。”
沈尧耸了耸肩,无奈地笑笑。张庭山一辈子就靠自己那点风骨活着,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世上哪有不染利的交情,尤其傅明衍这样的人。
“那他怎么不帮您把升官儿的事儿解决了?傅明衍人脉那么广,不是挺有门路嘛。”沈尧听说张庭山和刘江波当年竞选院长,仅是一票之差,成王败寇,刘江波成了院长,张庭山只能在公厕旁边的办公室里当老师蹉跎。
听到沈尧这么说张庭山的笔顿了顿,语气有些生硬:“跟他有什么关系,用不着。”
“这对他来说顶多举手之劳,这点私情都不照顾您,老师还拿他当朋友啊?”沈尧像个挑事儿的,一边看张庭山的画一边“煽风点火”。
张庭山没回答沈尧的话,继续画了几笔,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这么快,马上八月了。”
“什么?”沈尧没大听懂,但眼看时间已经过了饭点儿,他便拿过饭盒和碗放好菜伺候老师吃饭。
“放那儿吧。你忙你的去,别总是往我这儿跑。”张庭山拨开沈尧递过来的饭碗,一心扑在画纸上。
“真不吃啦?这都快凉了。”沈尧无奈地摸了摸碗壁,问道:“老师,您说八月怎么了?”
“……没什么。”张庭山先是想要搪塞,可沈尧的视线却那么纯挚,对着这么个孩子,张庭山的表情不由得软下来——他在学生面前经常没什么底线。他轻声道:“是你师娘的忌日。”
“师娘?老师还没退休,师娘怎么会……”
“自杀。就当是天灾吧。也差不多算是天灾了。”张庭山叹息似的云里雾里说了几句,安抚沈尧坐下,“听说你家里最近出了事……老师也没什么能安慰你的,等葬礼的时候,我这儿也有一份礼钱给你,不多,你可不能不收。”说到这儿他才终于像是从画的思想里走了出来,撂下笔,端起沈尧递过来的饭碗,看着沈尧:“你父母都走了,你准备跟谁过?”
沈尧嗫嚅了一下,这话他竟不知道该怎么答。
犹豫了一会儿张庭山却自己自问自答道:“我忘了,你成年了,也用不着监护了。”
沈尧点点头,冲他笑。
“可是,”张庭山坐在画架前,端着一碗冷掉的饭,神情落寞,“你学了画画,将来能养活你自己吗?”
沈尧心头忽地一动。
“若是早知道,你不如去学经管,你家产业若是能传你一些,你也好打理。”张庭山说这话的时候不看沈尧,只扒碗里的饭。
“老师。”沈尧皱了皱眉正色道,“我喜欢画画,艺术怎么能用饥饱衡量?我饿死也要画画。”
正午的光线下,满室的白昼,这话说出来铿锵有力,说完落地有声。
或许沈尧没经过多少人间疾苦,他永远都有充沛和多情的艺术天赋任他挥霍,说出这种话来多半也不用“负责”,但无论怎么说,这话终归还是说得“傻”了些,天真的可以。
沈尧说这话如同资本家谈论贫穷,有些人会感动,有些人会鄙夷,但有些人,则只能黯然神伤。
可张庭山却呆愣地看着沈尧,竟像是透过他在看一个另外的人。
那个人或许也曾经说过和沈尧相似的话。
“……老师?”沈尧歪歪头,他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但他确实觉得这话没什么错。
张庭山忽然回神,低头找筷子:“啊,你愿意就好,愿意就好。今天,你还在我这儿留吗?”
“当然。我就是来找老师画画的。”沈尧从旁边拉过画架,坐在张庭山不远处。
“上次那幅还没画完,再完善完善,我一会儿来给你看。”张庭山伸手拍了拍沈尧的肩膀,正说着话,兜里手机却响了——
张庭山到现在这个年头了还穿着水蓝的短袖衬衫和那种老旧的黑色西装裤,手机就插在后面的裤兜,单看着他的打扮,总觉得要比他的实际年龄更老。
“找我干什么?什么?刘江波找我做美术顾问?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以前不都是他刘江波应这些肥差吗?告诉他爱玩什么手段玩什么手段,我不奉陪!我不做什么顾问,他不是最爱跟那些有钱人钻吗?让他本事大自己找人!”说完张庭山果断挂了电话。
沈尧略思索了一下,没想出什么来,便好奇地探头问:“什么事儿啊?”
“刘江波那个东西,玩手段玩到我头上来了……当我不知道他年底要外调升官儿?现在来堵我的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张庭山横眉怒目,显然很气愤。
沈尧赶紧安慰道:“张老师才名那么高,学生又爱戴您,院长想拉拢您也是肯定的……”
“拉拢?他早干什么去了?现在不是他排挤我的时候了?当年——”张庭山欲言又止,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沈尧没说下去,但显然提起来就气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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