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兴趣, 和我说不说有什么关系”陈凡冷笑了一下, 他的那副嗓子着实难听,干脆把身体一后仰,“都说如果想要成功治疗,需要病人想要变好并且能够给予医生一定的信任。”
戏柠舟耷拉着脑袋, 专心地弄他的咖啡。陈凡一边看着他的动作, 一边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两样东西你都不存在。”
尽是废话。
“所有人的性格和他的经历是挂钩的,不可能没有什么因果就直接造成了现在的行为准则和性格特征。”陈凡把冷笑扩大,裂出个相当讽刺的表情,“回到刚才的问题。天才和疯子之间只隔了一个念头, 社会的恐惧并不是来自于脑子和知识都没有的一群蠢货。”
“因为知识, 因为更高级的教育,灌输在教育里的已经成为规律的各种想法, 才能让这个本身不是那样恐怖的世界充满惶恐。”陈凡把手上的笔转了又转, 最后指向戏柠舟, “就像你这样的。”
“按照档案记录到现在的变态杀人犯中, 有很多的除了满足自身的报复和心理扭曲, 就是炫耀自己和这个世界的与众不同。”戏柠舟自然接过他的话题, 很感叹地和他探讨这个问题,“求异心理,大概是缺爱或者被生活忽视得彻底。”
“你觉得我也是像这样的么?”他抬起纸杯, 文雅地泯了一口咖啡, 脸色稍稍泛一丝红晕。
陈凡盯着他的一头金发没有把他的问题接下去:“守护公道和承受黑幕的东西太多了, 才会选择用更快速的方法。但一般都会选择自己动手,以促成我说的,变成了疯子的天才。”
“所以说到底,他们还是有报复的快感的,交给完成公正的一种仪式来判定,远远达不到报复。”陈凡又开始转笔,“所以只能够尽量地保持心态不那样偏转,所以在面对杀人犯的时候……也不是那样歧视。”
这个话有点意思了,若说不是指桑骂槐,戏柠舟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原因来形容陈凡——这个本就讨厌冗长故事和道理的人。
“所以,作为天才的你,在能够尽量保持平衡心态的前提下,接下我的治疗。”他微妙地扭曲话题的重点,“比如说现在,你突然发现了,除了报复和不平,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太多的情绪和心态能够促使人想要把自己的天分发挥到不正常的地方去。”
“比如说,你的——好奇。”
“也比如说,我的——”
他狡黠地眯了眯眼睛,狭长的睫毛交合在一起,真的很像一个忽然动起来的木偶娃娃。
后面的话都没说,这也不可能引起什么,只是让陈凡分清楚了他并不是能够轻易牵出黑暗的“迷途小羊羔”,足够他这位称得上圣父的人好生思考许久了。
“为什么还要偏袒于百奕呢”戏柠舟又泯了一口咖啡,这并不算治疗,他们只是稍稍交流了一下各自对所处角色的感慨,当然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好说了。
“偏袒?”陈凡不给面子,“我之前没看出来,你一身本事还是很多的。随时随地都能建立心锚催眠目标,和算命的也差不了多少了。”
“为什么会死人啊。”戏柠舟小声叹了一下,他耸了一下肩膀,“在我之前,他们已经给自己建立好了心锚,我可没有那种心力去把他们每个人心灵的薄弱出找出来,难道他们不怕么?”
“就不怕死人的亡魂找到他们,索命么?”戏柠舟笑起来,他忽然想起之前花狄那一屋子诡异的符和摆盘,就连小姑娘的服饰都很诡异啊,所以其实他们也是害怕的吗,“怕的话还有勇气去杀人,不就是在给自己建立心锚来催眠自己吗?”
“世上唯物的人多了去,信其则有,不信则无。”陈凡冷静地否定了,“这和你催眠别人没有什么关系。”
“不真正到了那一刻,谁又会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呢?”他又把咖啡摆过去,笑得着实温和,“叶公好龙的故事很多的啊,不真正到了那个时候,谁知道谁会不会怕鬼呢,谁有知道其实自己也是能狠心的人啊。”
陈凡的思维一转,忽然抬头紧紧盯着他,两人都这么看着彼此,他最后也只得狠狠地磨了口牙:“你很有感触和结论啊。”
“电锯惊魂里的凶手不就是为了测试人性么,把钥匙镶嵌入人的眼睛里,等他们醒来之后告知方法,给一把手术刀。”戏柠舟说着就用右手抚在右眼上,忽然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睛,“没有麻醉剂,只要用手术刀把自己坏掉了的眼球挖出来,得到钥匙,就能活命。”
“如果一只眼睛坏掉了,另外一只眼睛隔不了多久也会失明。既能够把失明的隐患剔除,又能够得到钥匙,多么善意的选择。”他又把手指放开,“可为什么,没有人能够做到呢?”
“……痛觉和惯性思维。”陈凡一口答出。
“对啊,杀人多么恐怖的事情,可凶手连人都能杀掉,为什么还会被抓住呢?或者说……还会来自首呢……”他说到后面声音忽然就小了,带着喃喃的意味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还会来自首呢?”
“……道德。”陈凡平生第一次觉得他的话这样讽刺和没有信服度。
“哦好吧,可能吧。”戏柠舟摆了摆手,居然没有否认和抨击,“这是很善良的一面吧,可以这么说,既然能够激发他们内心里的那善良的一面让他们主动坦白,还会有什么别的更好的方法吗?”
要不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认真听这个人胡扯,可能这时候已经开始有一丝丝的重新思考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道德这种东西如果有用的话,就不会杀人了,也不会有后面的开庭公审了。”
戏柠舟随便他怎么理解:“嗯,很明显,你是赞成我怎么认为的。于百奕有问题,你脑子不傻,眼睛也不瞎。”
陈凡深呼吸一口,告诉自己要平静,呵呵了两声不再接话。
戏柠舟达成来说这一堆废话的目的,他将咖啡喝完,又准备退出去。
“不利用建立好的心锚能够在当事人的口中得到答案,反而去利用冰冷的刀子在恶心肮脏的尸体里寻找蛛丝马迹。”戏柠舟关上门,站在门口低声,“真的,我很佩服您的迂腐程度。”
“为什么呢,有些凶手最后会来自首呢?”陈凡撑着自己的下颌,把刚才戏柠舟神色有异的地方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因为道德吗?那些子弹穿透脑门的时候,不会痛吗?”
他仿佛都能听见,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门口那个人连呼吸都突然抑制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陈凡才稍稍舒了口气。
满口谎话。
一边在表面上否定他说的“为了拯救受害者和为了捉住凶手而从天才变成疯子。”,一边又在行为语气上故意装作这类人的样子来质问他,像要营造他以为的那种形象。
戏柠舟没办法真的表现出他以为的那种性情人的反应,也懒得伪装,所以才啰哩吧嗦半天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真是……
他忽然抬起眼睛,从座位上蹦起来,快速冲到门口,扭动把手,那东西哪能受得了他的力度,一下子被扭偏了九十度。
他这一口气还没舒出来,拉动把手的力道却没办法再加大了——而这扇门还是一动不动,像被什么东西卡死在这里一样。
“艹!”他没能忍住爆了粗口,狠狠地踢了一脚门,又啐道,“死崽子。”
*
大汉背着瘦弱的实习生在警局门外的这条街上快速穿行,背上人的温度滚烫得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幸得医院近,大汉把人往医院里一送,像个老妈子一样挂了号就懒得管了。
韩庆看着护士把针头扎在徐开邑的手背上,这个人可能是烧糊涂了,本身就有点感冒加上受到了极大惊吓,口中还在嘟囔着什么胡话,他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道道,干脆准备回警局。
“诶警官,您看那是不是有人在跳楼啊?”旁边一个老妈子突然拉了拉韩庆的袖子,指着对面的那栋楼,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那黑色的那,是不是啊?”
韩庆最近对“跳楼”这种词有点敏感,当真顺着老妈子的手指看过去,隔着一阵狂风吹落的横幅,突然眯起眼睛。
那栋高楼的四分之一被山群围起来,旁边的大概是在装修,这边都是新的建立楼群,那种地方如果是工人掉下来,很容易发生事故。
“没有啊老——”大汉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每个楼层都看了看,没见什么身影站在上面,话刚漏了一半突然卡嗓子里怎么也没吐出来。
裹着红色横幅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把视线稍稍挪一下,忽然发现那横幅不是挂着什么东西被风吹下去的。
一个人。
身形看不太出来,但能确认是一个人,还能看得出这个人拽着横幅的一角在掉落,再眨眼睛的时候只剩下半截红色的横幅在近地的地方飘了。
“哎呀真的是可惜啊,谁这么不负责任啊,修建的地方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吗,怕别是个年轻人啊,他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吧,父母要怎么办哟……”
老妈子还在碎碎念,医院这边看过去不是很远,也能看个大概,幸好当时地上没有多少行人,没有人被砸到,但有人被横幅吓着了,有人快速凑过去,揭开横幅吓得更惨,很快也围了一堆人。
韩庆全身麻木,像被钉子定在原地了一样,双目睁大。
他好像看见,那个地方上乱七八糟的人流中,有人提着录音机匆匆跑过,那片地方不是广场舞盛行的地方,那就是……
大汉浑身打了个寒颤。
南生(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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