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不是流行，是流传。
    与“名利场”精致到近乎完美的编曲不同，“小炒肉”的曲子非但不精致，甚至可以用“粗糙”来形容。
    旋律彼此碰撞，不和谐得人心绪直揪。
    尤其是高潮部分，可以说是全曲最原始、最粗糙的地方，刺拉拉地磨着耳膜。
    可也正是这种不完美、不精致，愈发透出郁勃生机。
    时而沉落、时而鸣翔的钢琴声于其中穿插。
    绝望中的挣扎、不甘认命的倔强、不破不立的勇气……
    全然呈现在听众心头。
    一曲毕，台下观众席寂静无声，台上评委更是呼吸紧屏。
    无法言喻的震撼。
    像是心被狠狠拍了一下。
    有太多话想说，又什么话都表达不出心中真正的感受。
    毋庸置疑，这是首真正的好音乐。
    毛云岚是国内著名音乐人，受邀作为《乐动人心》的评委以来，一直以“专业”出名。
    正因为专业且知道内幕，她才更能听懂这首曲子的意味，也更深受打动。
    即使没有歌词，纯粹的旋律也已然足够动人。
    说不出话，只有泪克制不住地汩汩流出。
    “我……你们……真的……”
    拿起话筒，她声音颤抖，吐不清字句，只有高频率眨着的眼及几乎要将眼妆晕开的泪表露了她此时的想法。
    “我先说吧，让毛老师稍微缓解一下情绪。”一旁的于双迫不及待拿起话筒，长了把络腮胡的男人竟然语声也透着几分哽咽。
    深呼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两眼发光，按捺不住激动，立马开始分析这首曲子的理论构成。
    “你们用了b调的phrygian dominant音阶，将大调降了半个音，非常的exotic，很异域风情……”
    于双说得上头，根本停不下来。
    每从技术层面剖析出他们的一处编曲巧思，便忍不住用劲猛拍面前的桌子一下，眼中是几乎满溢出来的欣赏。
    直到工作人员猫着腰过来给他递了杯水，暗示地比了个手势。
    仿佛一盆冷水淋头脚下，浇灭了他听到好音乐后的所有欢快和激越。
    好音乐又如何？
    娱乐圈不需要好音乐。
    低头，敛起面上几乎要抑制不住的苦笑，再抬头，于双已然收拾好情绪。
    “……但为什么仍是民谣？
    他直白问道，面无表情，甚至眉头微微蹙起。
    “之前每场比赛你们都是演奏的民谣。因此，在以“突破”为主题的决赛场，我以为你们会换类型。”
    “我们确实差点换了风格，幸亏姜姐劝住了我们。”好似没注意到于双神情骤然的变化，吕宿坦然笑道。
    “对！姜姐说民谣不仅是我们乐队的标签，更让我们有了其他乐队没有的能量，那就是野性。”单雯雯眉眼弯出炫耀的弧度。
    边飞文毫不客气地嘲笑她：“也不知哪个二愣子当时还一脸纳闷，说自己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没有野性。”
    “啊啊啊——”
    猝不及防被揭了短，单雯雯登时恼羞成怒地对他拳打脚踢起来：“边二狗，你不要命了是吧！”
    姜姐？
    台下观众一阵晃神。
    “小炒肉”乐队说的该不会是姜扶瑶吧？可她前段时间才被骂上热搜，因为撒谎那个神仙弹琴音频是她演奏的，且这种事数不胜数……是出了名的水货啊！
    但不等吕宿几人再说什么，回想起方才听到的曲子，他们便忍不住自己反驳了自己。
    虽然但是……
    刚刚那首曲子的钢琴部分就是姜扶瑶弹的，可他们不仅没觉得违和或生硬，甚至多次被钢琴直击灵魂的神仙合奏弹得心灵震颤。
    相比之下，反倒是他们期待已久容雅的现场版神仙弹琴……
    回想起在空灵前奏后出现的刺耳人声，众人表情微变。
    真的是……一言难尽。
    琴弹得那么好听，怎么反倒选择以主唱的身份登场？让他们失望不说，关键是唱得也不好听啊。
    尽管粉丝心中也或多或少是差不多的想法，但毕竟是自家爱豆，只能宠着，便还是尽量厚脸皮地拉着周遭的“路人观众”给他们姐姐投票。
    “路人观众”们好性子地应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夸容雅一个演员能唱出这个水平已经很不错了，心中则想着钱难赚，屎难吃，今天这份工打得实在愧对耳朵。
    现场投票结束后，票数并没有立刻公布，而是由五个评委给出等级判定。
    已经到了决赛环节，乐队水平不可能特别差，通常情况下不会给d，c也很少给，基本给b，很好的时候给a，s则是导演有要求或者导演没要求但真的令评委觉得值这个分才给。
    为确保能将“小炒肉”淘汰，别说s，连a他们都不会给。
    当然，担心做得太明显会让观众看出猫腻，他们还是给了b，并说了些乍一听比较合理的场面话。
    第一个评委说：“我一直期待你们在这轮能有所突破，期待你们不演奏民谣时的模样……可惜，我很失望，抱歉了。”
    第二个评委说：“这轮主题是‘突破’。相比‘名利场’前后节奏的快慢反差，你们的节奏反差不够大，带来的冲突感也有限，其次没有歌词，使曲子听起来有些差强人意。”
    第三个评委理由和前两者差不多。
    第四个打分的评委是于双。
    平心而论，他当然是喜欢和欣赏“小炒肉”乐队的，更为这首曲子惊艳。
    然而……
    想到之前导演找到自己时说的话，还有那个猫着腰的工作人员，他声音微干，终还是给出了b的评分：“期待你们日后更多的进步。”
    毛云岚是最后一个打分的评委。
    看着大屏幕上已经公布出来的评分。
    4个b。
    她便知道大局已定。
    可这么好的曲子，怎么可能只是b级！
    眼尾泪痕与微微晕开的妆面相称，狼狈凌乱。
    毛云岚垂眸，放于桌面的手愈发攥紧。
    “毛老师？”主持人笑着催促。
    眼睫轻颤，毛云岚抬手，缓缓落向“b”字红色圆形按钮。
    台下的导演松了口气。
    这个毛云岚在圈内是出了名的“音痴”，爱极了好音乐，他还真担心她会搞什么反转。
    容雅忐忑的呼吸亦平缓下来。
    只要评委们都给b，她的工作团队就一定能控制住网上的舆论风向。
    吕宿几人垂眼。
    难过吗？确实是难过的，毕竟要被淘汰了。
    但也坦然。
    因为他们尽力了，也在舞台上酣畅演奏，无愧于心。
    突然，毛云岚按向“b”的手朝右一转，狠狠拍下。
    “啪——”的一声。
    大大的“s”骤然出现在屏幕上。
    全场哗然！
    所有知道内幕的人无不愕然看向毛云岚。
    包括“小炒肉”乐队和姜扶瑶。
    察觉到聚集在自己身上意味不明的各种注视，毛云岚心底有些不安，但仍腰背挺直地坐在位置上。
    s？
    要不是按钮只有d-s，她甚至想给他们sss！
    第九章 小说世界的钱就不是钱了吗？！……
    “与其他评委不同。在我看来，你们这场表演继续了以往的民谣风才是正确的选择。”
    一片沉寂中，毛云岚拿起话筒。
    面容沉静，语气坚定。
    “民谣最动人的便是在大自然中野蛮生长的那股劲，也就是你们刚刚提到的野性……”
    “那种原始的生命力，足以成为任何情感和事物的根基。无论历经多久，都能源源不断流传下去并影响一代又一代的人……”
    “在演奏了《破》这首曲子的你们身上，我看到了郁勃生机……”
    一字一句，她将自己心底对这首曲子最真实的评价说出。
    直说得主持人冷汗浸湿背部的衣衫，导演心头一颤，容雅沉下面色。
    观众们更是不敢置信这番夸赞的话语竟是由在场评委中最受欢迎和认可的毛云岚老师说出。
    夸“小炒肉”乐队当然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