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抢上一步扶住,“这是做甚?”
“姑娘急火攻心,这口血再不出来,必要大病一场。”许清将那针掷在一旁,仍旧回去同裴秀过穴。
唐恬抬袖拭去血渍,“哥哥怎样?”
“不好。”许清严肃道,“现时连治病都说不上,先保住性命。”
杨标皱眉,“怎能如此说话?”
“说好听的有用吗?”许清冷笑,手上不停,连连出针。杨标随后艾炙。
时间拉得极其漫长。他二人不知道炙了多久,昏迷中的裴秀头颅一偏,微弱地呛了一声。
这一声恍如天籁,一屋子人都缓过一口气。唐恬上前,小心翼翼叫一声,“哥哥?”
“他听不见的,你让开!”许清斥一声,快速针完最后几个穴位,向外叫一声,“拿进来!”
侍人抬着一只浴桶,内中白气蒸腾,是淡褐色的烧烫的药汁。许清环视屋内众人,“都出去!”
萧令和萧冲二人退出去。唐恬一动不动。
许清看她一眼,便不理她。他同杨标一处,除去锦被,将裴秀整个人放入浴桶之中。唐恬清晰地看见裴秀的两条腿自膝以下俱是乌黑的色泽,不似活人。
裴秀自下巴以下尽数浸在药水之中。他全无意识,根本不可能坐稳,许清便伸一只手托住他的后颈,以防昏迷溺水。
桶中药汁未知何物,劲力极其刚猛。裴秀初时身子绵软,一顿饭工夫过去,吐息渐渐变得粗重,很快便大张着口,剧烈喘息。
裴秀这一段时日瘦得过分,吐气时胸腹塌陷,肋骨根根突出。
第82章 断肢哥哥在等着她,她要去救他。……
唐恬看得心中一酸, 转过身去。许清不住往桶内添滚热的药汁,确保水温足够。
随着时间的推移,裴秀越来越难捱, 面上痛苦之色越发鲜明。忽然头颅向侧边重重一沉, 不住摆动。乌黑的发丝浸过药水, 湿答答地粘在无血色的皮肤之上,如同蛛网困兽。
裴秀手足收紧, 在水中挣扎。许清斥一声“别动”, 杨标上前,帮着他将裴秀牢牢制在水中。
裴秀张着口, 喉间一声痛苦的呜咽。
唐恬再也看不下去,上前叫道,“放开!哥哥难受得紧, 你们放开他!”
“无知妇人, 闭上口!出去!”许清破口大骂,“死了便不难受了!”
唐恬怔在当场。
三个人俱不吭声,静室之中只有裴秀挣扎中撩动的水声和喉间断续一二声痛苦的哽咽。
唐恬呆立当场。杨标叹一口气,起身上前推她出去, 掩上房门。唐恬颓然蹲下, 抱膝痛哭。
足足一柱香工夫过去,许清在内叫一声“进来”——酷刑一般的浸泡终于结束。
唐恬胡乱抹去满面泪痕,深吸一口气, 推门入内。裴秀已在榻上安置, 穿着宽大的寝衣, 苍白的面上薄薄一层血色,眉目舒展,应是好了许多。
杨标道, “姑娘宽心,此药虽猛,却有奇效,中台尚有生机。”
“不。”许清一语打断。他蹲在床边,目光凝在裴秀乌黑的腿上,抬头看一眼杨标,“难保。”
唐恬一惊,“你什么意思?”
“这是罪鞭伤,”许清手指虚虚从膝上划下,“罪鞭打人初时看不出,出血尽在皮肤之下,一日之后伤处乌黑,需划开皮肤医治。当日令狐攸被中台用罪鞭责罚,养了一月之久。中台虚弱至此——”许清摇头,“此伤绝无痊愈的可能。”
唐恬指尖都抖了起来。
“中台先时几乎已无生机,此时看不出。”许清道,“明日稍有恢复,必然高热不退。”他抬头看一眼唐恬,“裴王君前车之鉴,姑娘可记得?”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思是,弃卒保车。”许清目光平静,“为保中台性命,断去双腿膝下。”
唐恬一个踉跄,握住桌案一角,“不能。”
“为何?”
唐恬看一眼昏睡中的裴秀,想起他酒意深沉时在自己怀中不住哀求——
别动我的腿,便是残了,也要留着。
唐恬,留着我的腿。
……
当年他从廷狱逃出生天时,应当也有人要他截肢保命——所以他才那么害怕,意识不清时尚在苦苦哀求——即便是终身残废,也要留着他的腿。
唐恬心头巨恸,不住摇头,“求二位务必设法,保住哥哥的腿,他不能——”她语意哽咽,“不能没有腿。”
杨标忍不住劝一句,“许清所言非虚。壮士断腕,为中台性命计,姑娘务需有所决断。”
“休再拖延。”许清大声道,“罪鞭伤在肌里,再拖下去,内里溃烂引发高热,截肢都来不及,你——
唐恬一动不动。
杨标低头,“不如交由中台决断。”
“院正的意思是——”许清道,“强行唤醒?”
“已别无他法。”杨标一眼呆若木鸡的唐恬,“中台性命之大事,你我怎能擅作决断?”
许清只犹豫片刻,抽出一根银针,说一声“得罪”,拉起裴秀绵软一只手,右手一弹,银针自指尖针入。裴秀昏迷中不住蹙眉,喉间逸出一声微弱的哽咽,却未能醒来。
许清额际见汗,又入一根,裴秀只是闭目呼痛,完全醒不过来。唐恬精神恍惚,好一时方知他们在做什么,大叫一声,“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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