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尉迟书终于得到答案。
“飞虎堂本来是五哥和朕一起成立的,当初,那不过是我们下学堂后随便玩玩的,结果五哥却找了不少人加入,因为他外祖家是朝州望族,五哥就委托他在朝州的外祖帮忙,后来,韩宴为五哥的陪读,十六岁时,五哥暴毙,所以,他经营的飞虎堂只能交给我了。”
“韩皇后,她贵为朕的皇后,但她欺朕,羞辱朕,朕又如何善待她”
虽然尉迟书对元熙帝没有好感,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他今日倒挺坦白。
“韩太后,她小看朕,朕一直蛰伏,在她自以为她建立的韩家权势很稳固时,朕就那么一推,就倒了,这些年,先帝留下辅佐太子的老臣早就对韩太后擅权不满,朕最后将权力踏踏实实掌握在自己手中。”
“朕就算三次策划被刺,那时,韩宴也没有口为自己申辩,因为左相反目,他已经不得太后支持,或者说,太后自顾不暇,也没有力量给他援助,而他固执的要逞英雄,保护那两姐妹,想要千机楼再维持下去”
“皇上今日可真坦白,皇上不怕。。”
“尉迟书,你以为在朕眼中你能翻出多大风浪”
“而你,连朕的掌心都翻不出,你以为你能如何”
“尉迟书,你是朕的珠宝,朕一再容忍你,从没有过的耐心,但劝你也别尽耗费朕的耐心”
尉迟书怔了怔。
“臣妾知道了,臣妾告退”
元熙帝点点头。
尉迟书回到宫内,实则,她既惧怕元熙帝也不惧怕,她不怕元熙帝的威胁,因为她觉着她是了解元熙帝的,他大约要做什么,但是对自己的尺度,如他所说,一再的容忍,尉迟书虽然不觉得元熙帝对自己容忍在哪里,但是近来有桩事却让她深深不安。
她觉着她一向比较准确的月信推迟了。
她不敢随便请太医,因为她脑袋里一直转着一个念头,那就是,她现在跟元熙帝的感情,是在讨好他,虚与委蛇,她实在没想过会跟他有结局。
她终究是想离宫的,离开这四面红墙。
甚至,她想去塞外北上,去寻找自己被流放的父母。
她渴望回到父母身边。
就算曾经的尉迟书再不懂人事,现在也懂了,嬷嬷也整日教她。
侍寝后是可能怀孕的。
如果她现在京城有她的牵挂,又必须她要做出妥协牺牲的东西,但必然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如此,便是她一身的牵绊和束缚。
她对元熙帝其他想法很多时候都是猜的准,有预感,唯独自己的事上不行。
特别是元熙帝对自己的情绪。
现在的宫中不必过去,但是,尉迟书记得当初有位徐太医,是长期给太后请平安脉的,好几次尉迟书去慈安宫请安,见过几次徐太医请平安脉,所以有几面缘分。
他是一向服侍太后的,韩家现在唯独还有点权势的就是太后。
当初韩家的事也不会连累一个太医,太后这点的面子他应该是肯卖的。
尉迟书让墨棋去请徐太医,自己则心事重重坐在长乐宫的正殿床榻上,手指捏着个扶搭子有一着没一出的想。
她一向是个对任何事情纠结的人,一面会想如果有了这个孩子是羁绊,是束缚,可,如果真的打掉他,又对他不公平。
到底是肚子里的一块肉。
就这般纠结中,半个时辰,徐太医来了。
“没告诉旁人吧。。”
尉迟书面色不虞。
徐太医跪在地上赶紧行礼
“回贤妃娘娘,墨棋姑娘一来刚禀明给娘娘请脉,微臣就来了,没见过其他的人”
尉迟书点头
“你来给本宫把把看。。“
徐太医在尉迟书手腕上尊例盖上丝帕
闭眼了一会儿,拧眉
“怎么样。。”
如果真的有了,留是不留对尉迟书来说都是一个噩耗。
“娘娘应该是有了”
徐太医道
“娘娘的脉搏或紧或慢,有华脉之感。”
尉迟书恍若一个惊雷,她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元熙帝知道她有孩子,会不会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如果他不留,自己是不是会很高兴,如果他留,自己又会不会想要留。
“徐太医,你也在宫中这么些年了,把个喜脉这么些不抓紧个”墨棋道
“娘娘,微臣并不擅这,所谓术业有专攻,但娘娘微臣还是有很大把握是有了。。”
尉迟书眼泪快落下来
“墨棋姑娘别急,娘娘的脉象,也许是娘娘月份小。墨棋姑娘如果找院判大人,必然就可以诊出来”
尉迟书觉着烦闷
让墨棋送了徐太医走。
诊了个半日,也只得了个大概。
如果找院判,就算诊出来,也四处都知道了,这个孩子留与不留,也不由她自己做主了
她不敢再叫太医,存了一点点自我安慰,也许并不会。
并不会。
然,尉迟书心里却有个声音,这么多日的侍寝,她若身体没出问题,的确该有了。
但,她能怎么办,每次侍寝,元熙帝并不让她喝避子汤。
受制于人,怀个孩子都不能自己拿主意,偏偏这关系她的所有。
午后,元熙帝来到她宫中,尉迟书见他面上似有明光晾开,原本俊逸的容颜,更有了些明媚之感。
尉迟书以前看元熙帝,只觉得他身上始终笼罩了一层阴郁般,让人看不透,摸不透,甚至不能靠近。
她连元熙帝的一点点边界都融不进。
今日,似在他眉间看见了些明朗。
尉迟书行完礼,躺在榻上看书,拿着一本书看着。
“今日徐太医来长乐宫做什么。。”
元熙帝忽似漫不经心开口。。
然后一颗青枣在手中捏着,依然眼在看书
尉迟书心里有病,听元熙帝这般问,早吓的背脊一股冷气直窜。
心想,元熙帝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偷偷瞄了眼,元熙帝低着头,没觉得面有变色。
一杯热茶搁在手边,梅花小几上摆了一盘青枣。
“就是身体不爽,请个太医诊平安脉”
“可是,朕记得,你的平安脉一向是左伦在负责,朕嘱咐的,你忘了了么”
尉迟书不知道,这档口,皇帝提左伦干什么。
“皇上,臣妾只是身体不舒服。。”她不想继续。
元熙帝也拿着书看,片刻,元熙帝拿起一颗青枣。
“你吃枣。。”
元熙帝突然扭头看尉迟书,问。
尉迟书被问的莫名其妙
她正要开口。
就见元熙帝将书搁在桌上
元熙帝轻轻道
“你这个月月信迟了。。”
尉迟书仿佛被一个惊雷劈的惊在原地。
“皇上。。”她惊慌失措的出声。
“尉迟书,朕记得朕说过,不要一再挑战朕的耐心底线,你别以为朕会对你无底线的包容,你敢打这个孩子的主意,朕会让你见识朕的底线”
“皇上。。”
尉迟书起身跪下,才开口,就被一记冷眼回了过来。
“好好的留着这个孩子,朕要的”
尉迟书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轻颤起来。
“墨棋,根本不能要的,不行要的。。”
她对韩家如此愧疚,怎么能生育的得了元熙帝的子嗣。
墨棋道“可是娘娘,你是宫妃,你应该生下子嗣的”
*
十月的天,秋高气爽。
元熙帝没有让左伦来给她诊脉,尉迟书就谢天谢地了,然则,她今日还能有心情逛花园。
*
正当她穿着一袭天蓝色宫装,白狐皮的大氅,走在花园里时。
元熙帝也在御花园的敬心亭
尉迟书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元熙帝和杨淑妃在一起,她的心里竟然很高兴。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淑妃娘娘请安”
杨淑妃可不敢小觑这个,打断她连续四日元熙帝去她宫里的女人。
商户的女儿还如此得宠。
“贤妃好兴致。。。”
尉迟书被免礼后,赐坐后,便挨着两人坐下来。
她右边是元熙帝,左边是杨淑妃。
元熙帝在外人面前仿佛总对尉迟书冷冷淡淡,只有在两人相处时,他虽然依然冷冽,但情绪却会变的十分强烈。
其实,相对只有他们两人共处一室,一殿,尉迟书反而很希望就这般几个人一起,顺便聊聊。
墨棋知道尉迟书在此地。
便使唤了人,将尉迟书临行时吩咐的菊花菱粉香糕端了上来。
杨淑妃是宁州人,很是喜欢这种糕点小食。
但京城这边,花样模子多,从小就听说京城大户人家吃食更为讲究。
果然,今日见尉迟书这东西端上来,白白粉粉,却是海棠花的样式,中间一点红蕊,做的栩栩如生。
“皇上今日不去勤政殿么。。”
尉迟书说完,暗自觉着自己多事,听在杨淑妃耳中,还以为是见不得皇帝对自己好,白日多陪着自己一会儿。
实则,尉迟书是觉得,大约元熙帝不会对这些女人家的事感兴趣,想要走,又怕找不到理由。
所以顺口问了句。
或者,尉迟书并不喜与元熙帝相处,仿佛他在自己就会不自在。
跟人正常的讨论聊天都会非常的不自然。
元熙帝没开口。
尉迟书把香糕分给皇帝,淑妃。
杨淑妃试了之后,越发的喜欢。
“里面用了白糖,盐,香料,特别是甘草粉,尤其是牛乳不能少的。”
“这可奇了,为何做糕点却用盐巴,我们那地方,宁州便不如此”
尉迟书笑道
“淑妃娘娘有所不知,复杂的味型,有时比单一口感层次丰富,就如同川菜的白菜百味,糕点放盐,做菜放糖,只要味觉上不要颠倒了主次,做出来的食物,并不会差的”
杨淑妃道“没想到贤妃娘娘懂这么很多。”
尉迟书道“臣妾是府中嬷嬷,伙差学来,不过也懂点皮毛而已”
实则尉迟书并不喜甜食,但是不过用来膈应元熙帝而已。
“这红的部分是。。”
杨淑妃问的是那花蕊部分。
尉迟书也不令色赐教
“果酱,可以用草莓,亦可以用蓝莓,如果觉着甜,便少放些糖”
“如果加了玫瑰粉,糕点更有一种芳香,但就是个人口感了”
她说的煞有其事般。
元熙帝坐在座位上听两位女人讨论吃食。
尉迟书觉着,如果是她她便待不下去的,可元熙帝就是没被激走。
*
挺失败的。。
然后,她再寻了些话,带着墨棋跪安了。。。
*
晚,元熙帝来到长乐宫,尉迟书起身相迎。
元熙帝神色淡淡,扯了裤袍,进了内室,在榻上坐下。
“尉迟书,你今日要准备哪些吃食,要给朕讲解讲解么。。”
尉迟书从后面跟上来,听着语气都知道皇帝在说什么。。
她假装无辜的问。
“皇上晚膳没吃饱么。。”
皇帝抬头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别去惹别苑宫嫔,你就每次安安分分待在长乐宫”
尉迟书听着这话有些吃味。
“皇上是怕臣妾得罪你的宠妃么”
“尉迟书,你是嫌命长么。。”
皇帝的眼神有点冷,声音也凉的很。。。
尉迟书就不懂了
“她命长不长跟她结交妃嫔怎么了,难不成,她得罪了他的宠妃,他还准备要她的命。”
元熙帝叹了口气。。
将她拉过来,一把拢了扯如怀中
“朕怕你应付不了后宫这些,你少去,朕也安心些。。”
*
过了两日,元熙帝还是让左伦来请平安脉。
左伦仔细把了脉。
结果是没有。。
尉迟书看得出皇帝眼中的失望。
*
翌日,贵妃,淑妃,贤妃,几个贵嫔,便一起在万花亭赏花。
“今日,大家且饮这茶,可是越州的寒茶”
淑妃捧起杯盏,汤味清苦。
“贤妃上次的糕点本宫受教了,今日本宫亲自备着茶点,寒茶,凡是身冷之人不能饮的。”
“但是在座的姐妹,应当都饮的”
杨淑妃又特意看了眼尉迟书
尉迟书拾起茶盏,不过才饮了一口。
肚中便一阵痛。
*
引了汤药,她闭上眼,翻身继续睡
好不容易入梦,却是梦魇不断,胸口闷的喘不过气,胃里一阵翻搅,疼的难受,喉咙里涌上一些异物,她忽的睁眼,立即起身攀着床沿无力的干呕
墨韵听到动静进来,脸色骇然大变“娘娘——”
“水…。”干裂的唇边字句破碎
慌忙的练了杯子倒了水递到她唇边,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头滑下去,脸色才稍稍好转
“娘娘…刚才吓坏奴婢了”墨韵扶着她坐起来
“墨棋呢?”
“去请大夫了?”
“娘娘,你留了好多血”
尉迟书蹙眉。
“皇上刚在这里,现在走了。”墨韵道,看得出皇帝的脸色不好
“皇上让请院判大人”
正想着,外面传来轻轻的步覆声,墨棋已经进来打起帘子,后面人跟进,一身普通的御医朝服,天庭饱满,双目有神,圆润的下颚,下巴留了小络山羊胡,整个给人一种神精气足的感觉
墨棋面无表情对墨韵道“你先下去,这里有我就行了”
“微臣给贤妃娘娘请安”一旁弓着身的太医立马跪下去
“李太医多礼了”尉迟书笑,眼看地上,慢悠悠的口气“本宫记得在王府的时候大人就跟父王关系交好,进宫前父王也多次在本宫面前夸赞大人医术超群,德行端懿,以后有什么难处大可托付,却不知大人肯不肯领父王这份情?”
跪在地上的人冷汗涟涟,四肢都贴到地“娘娘言重了,就算没有王爷的嘱托,微臣也是自当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是么?”坐在床上身体靠在软枕上一声轻笑“难得大人答应的如此爽快,墨棋,还不赶快把李太医扶起来,顺便把好茶斟上来,可不能怠慢了”
“微臣不敢。微臣还是先替娘娘把脉”
李太医起身,走向床头弓身坐下,墨棋上前把尉迟书的右手支出来,放在床沿,纤细净白的手腕一块透明的红色丝帕搭在上面
几根发黄厚茧密布的手指隔着丝帕落在脉搏上,眯眼斟酌了半响,眼眸忽而飘忽,忽而松快,忽而深邃,尉迟书在一旁怔怔看着,也不言语,倒是墨棋脸上已有急色
终于,手指移开,太医急忙低头跪下,诚恳说道:“娘娘的确小产了”
尉迟书愣住,眼看向墨棋,墨棋亦是怔怔的神色
“太医有什么话请直说”她收回手,神色淡淡
“微臣听说了,娘娘脉息一直是左伦负责,或许左伦医术不精,但是娘娘的确怀孕,现小产了”
“依微臣诊断来看,娘娘的身子虚亏,使得体内寒气聚集,这倒也没什么,只是近来又误食一种寒气较重的饮食,所以诱发了病症,腹痛不止”
“这么说,娘娘的腹痛是因为——”墨棋面色倏尔苍白
尉迟书冷冷瞥了一眼,面上无起伏“难为李太医了,快起来,墨棋,赐坐”
李太医连忙言谢,坐在对面的梨木椅上,小丫头端了茶上来,连忙用手接了,礼貌的挽起衣袖,揭开盖子,
“太医看看,这越州寒茶”
李太医快步过来,端起尉迟书手上的茶碗,眯眼仔细看了看里面浮动的叶片半响,喃喃道:
“怪不得,怪不得…。”微黄的眼转向尉迟书,肃容道“这越州寒茶虽清新撩口有祛热之效,但绝不适合当下娘娘,娘娘有孕却饮此茶,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是普通人,若身有寒,也饮不得”
尉迟书忽而变了色“怎么说?”
“腹内寒气一直不断,葵水不止,长此以往下去,病情反复,恐怕。恐怕就会与龙脉无缘”
尉迟书怔在原地,半响,突然一拍床沿,眼盯着墨棋“这茶…!”
“娘娘。这是越州寒茶,贵妃娘娘应该那么大胆,贵妃娘娘定是不知道娘娘有身孕”
当真是巧合么?
“你起来”她眉眼黯然,浓浓的阴气纠结,团成一团,有些丧气“墨棋,把妆台上的盒子拿过来给李太医”
墨棋连忙起地缭缭两步,转身从妆台上捧起一个彩纹盒子走到李太医面前,打开,里面金光一片
“娘娘——”太医脸上骤然变了色,诚惶诚恐跪下“微臣承受不起”
“你当然承受的起,本宫以后还有的是事要劳烦大人,大人不收就是不想领本宫的人情”她忽然转头,温婉的笑意带眉梢
“本宫是看李太医一直辛辛苦苦为天朝国的皇室不辞辛苦,劳心劳力,这只是想向大人表达一点本宫的心意而已,难道大人是嫌弃本宫,不肯收下”
“那。微臣收下…微臣一定极尽全力效劳娘娘”
她笑,撩开视线,脸骤然冷下来“墨棋,替本宫送李大人”
墨棋应了一声
第28章 第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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