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面上毫无惧色,下人正要将他带出去,庄彦却突然出来求情道:“公主万万不可,既然皇帝能派人来救他, 必定是在府中安插了眼线, 若是得知他如今生不如死,皇帝万一真要的同云州开战,公主难道忍心看着云州百姓生灵涂炭吗?”
萧璟盯着长平, 见她脸上现出犹豫之色,道:“你若是真的想让我活着,便请还我自由,至少是在这个府中。我生来尊贵,你若想折损我的颜面,那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见长平还在迟疑,萧璟冷笑一声,“你怕什么?这难道不是你的府邸吗?”
庄彦也道:“公主放心,我定会仔细看管他,绝不让他逃脱。”
下人们都在等着长平的吩咐,她最后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便带着人离开了。
等长平走了,庄彦才松了口气,又想到方才的凶险,不住埋怨道:“你知不知道水牢是什么地方,从那里出来,你恐怕只剩一副骨头了。”
萧璟并未谢他方才出手相救,而是道:“你不是说你们公主并非恶人,若她真的如你所说,又为何会设有这般狠辣的刑牢?”
庄彦被他的话噎住,反问道:“难道你的陛下手上就没有染过血?她还不是杀了你们萧家满门!”
萧璟闻言沉默不语,而庄彦却以为自己触及了他的伤心事,“好了,不说那些了,总之这些时日你都不要再和公主作对。”
萧璟并不应他,可却也安稳地在公主府中住了下来。他时常在园中散步,虽有庄彦跟着,但府中路线他已经在心里记得差不多了。
晚间,萧璟已经歇下,睡意朦胧间,闻到一股浓烟气味,他立刻惊醒了过来,从榻上起身,走到门前时,外面的火已经烧了过来,萧璟绕到床榻边的窗户边,从窗户中跳了出去。
外面混乱无比,若是趁着现在逃离,或许把握会大些,但他转身望着厢房的位置,那里已经被大火卷住,却不知庄彦有没有逃出来,那日他毕竟救了自己,萧璟没能硬下心肠,他走到厢房前,在外面唤着庄彦的名字,而后见他身子踉跄地从火中逃出,屋檐上的木板掉落下来,萧璟往前一步,伸手将他拉出,若是再晚一瞬,庄彦便会被砸在下面。
公主府的这场大火未寻出原因来,而房屋已毁,萧璟被移到别处居住,庄彦自然也在。庄彦受伤,长平只来看过一眼,不过却是为了警告萧璟,“你只能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要逃走,要不然,你恐怕没有现在这等优待。”
萧璟闻言抬起眸来,这场火起得如此怪异,而长平作为公主府的主子,却没有去追究,这实在不像她。萧璟往更深处猜测,他甚至觉得这火便是长平所为,既能引得长宁安插在公主府的人施救,又能试探自己是否有逃走的意图,而她的损失不过是几间屋舍,这实在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
庄彦自从被救出后便一直闷闷不乐,萧璟许是猜到了缘由,道:“你实在不必这般,她并非想牺牲你的性命,不过是想试探我的反应罢了。”
庄彦转过身去,只把后背留给萧璟,他该说的已经说过了,剩下的他也不想去管。萧璟往外走,忽地听见庄彦闷声道了句:“那天,多谢你救了我。”
萧璟淡淡道:“不用谢,你也救过我,现在我们扯平了。”
庄彦却坚持道:“替你求情是我自愿的,总之,你的恩情我是不会忘的。”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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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这些天一直在找能对长平出兵的理由,可没想到,她竟自己送了把柄上门。有人揭发长平贿赂朝中二品大员,借以监察朝中之事,长宁立刻下令,将那官员抄家查处,证据确凿,有一人在中书省任职,甚至还留有长平亲笔书信,吩咐这人将长宁召见官员时的言行记录成册,然后秘密送呈到云州。
长宁下旨将这些官员及亲眷流放苦寒之地,但问罪的证据有了,可长宁却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萧璟毕竟还在长平手中,她不想噩梦中的画面成真。
贿赂之事让长平大为恼火,她一气之下,将身边代为办事的两名心腹狠狠处置了。庄彦得知消息,忍不住找她质问,那两人本是尽心替她谋划献策的忠勇之才,受刑之后却差点成了废人,长平一巴掌打在庄彦脸上,他身子踉跄,长平狠狠讽刺道:“真把自己当成本宫的正君了吗,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对本宫指手画脚!她们做错了事本就该死,如今本宫网开一面,竟不知感恩,还满心怨怼,当真是留不得了。”
庄彦的求情竟成了那两人的催命符,不管他怎么求情,长平都不肯罢休。下人将他带了出去,庄彦便跪在长平寝楼之外空地上,下了一夜的雨,庄彦几乎支撑不住,孙岚从他身旁路过,见他脸色惨白,颊边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孙岚忍不住劝了句:“回去吧,你求也无用,她们,她们已经自尽了……”
庄彦不能置信,他撑着地站起身来,可眼前一黑,人便晕了过去。
庄彦病了几日,这期间萧璟来看过他几次,庄彦有一次开口问他:“公主她,难道真的变了吗?她从前真的很好。”
这个问题萧璟无法回答他,而庄彦最后那句像是在宽慰他自己。在萧璟心里,长平一直都是如此,可这个时候他也不愿意泼庄彦冷水,只是淡声道:“或许吧。”
庄彦眼神木然,“我八岁时,是她及笄之年,那时她何等尊贵耀眼,她从我身旁经过,见我穿得单薄,便将身上的斗篷披在我肩上,我就这么一直记在心头许多年。”
庄彦起身将柜子中珍藏的斗篷取出,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又一点点展开,他似乎是想劝服自己,便拿了那斗篷让萧璟瞧。“你看,这么多年我一直好生收着,公主她从前真的不是这样的……”
萧璟却觉得这斗篷看上去有些眼熟,上面的云纹淡雅,一枝红梅格外惹眼,他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萧璟将那斗篷接了过来,仔细瞧着,指腹却触及一块凸起,萧璟将它拿起,在光亮处仔细打量,却发现那是用银线绣着的字,在光下,“长宁”二字隐约可见。
萧璟惊讶地看着庄彦,“你怎么会有长宁的斗篷?”
庄彦赤着脚走了过来,“什么长宁,怎么可能是长宁,当年明明是公主给我的。”
萧璟一瞬间想起了什么,他从不觉得长平有什么仁善之心,这个斗篷本就是长宁之物。那年深秋,他们三人一同饮酒,长平有些醉了,夜间清寒,长宁便取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而那斗篷为何会在庄彦手中,答案怕是不言而喻,因为那是长宁之物,她心中只有厌弃,随手便转“送”给了一个寻常的下人。
而庄彦记了这么多年的温暖,答案竟是如此讽刺。
转眼又是半月过去,庄彦像是一夕间长大许多,见了长平毕恭毕敬,眼中看不出任何波澜起伏。而长平不会留意这些,她的视线都停在萧璟身上,眸中满是怨憎。
萧璟看着长平渐渐走远,身后却忽地传来一句:“你想不想离开这儿?”
他转过头去,本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庄彦的眼神不会骗人,他是真的想帮自己逃出去。
“为什么帮我?”
庄彦道:“你若是不走,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公主手中。”
萧璟道:“我不怕死。”
“可这样的死毫无意义。”庄彦继续道:“明日我有事要出门,我到时将你乔装打扮一番,做我的随从,趁着天黑之前最好能离开云州。”
萧璟不是不动心,可他却觉得,并没有那么容易能离开这里。
第二日,庄彦从公主府中走出,门外守卫将萧璟拦住,庄彦看了她们一眼,道:“我这可是替公主办事,这随从你们也见过,若将他拦住,谁来替我忙前奔后?她?还是你?”
那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将庄彦两人放了出去。萧璟低敛眉眼,跟在庄彦身后,直到出了云州城门,他这才敢相信,自己真的离开了云州。
庄彦勒紧缰绳,语声歉然:“是我将你绑来的,如今将你送走,我们便是真正两不相欠了。”而后又将一个包裹塞给他,“出了云州,向北而去,这些银两足够你去到京城的。”
萧璟怔了怔,道:“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庄彦摇了摇头,“我要回去。”
“你既然已经知道长平并非良善之辈,为何还要回去?”
庄彦假意斥他,“不许你这么说公主,她不会把我怎样的。”
他放跑了自己,想想也知长平会如何对付他,终究相处多日,萧璟还来不及多说几句,长平便带着人追了出来。
第119章 了断 长平的手下将两人紧紧围住,庄彦……
长平的手下将两人紧紧围住, 庄彦见状如临大敌,他抽出剑来护着萧璟,长平瞧见他的举动, 冷冷道:“不过相识几日,你就为了这么一个人背叛你的主子。看来本宫还是太宽纵你了, 让你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
长平当时着急, 并未带出许多人来, 庄彦是她一手栽培的, 年纪虽轻,身手却极好,若是真动起手来, 她还真怕有什么闪失。长平话音一转,“你若现在悔改,也不算晚, 本宫不会追究, 依旧待你如从前那般。”
这些话若是以前听到,庄彦定会深信不疑。可这段时日经历了那么多, 那些为她出生入死之人最后落了个自尽而亡的下场,他又怎么可能相信长平今日的许诺呢。
这道理庄彦明白, 萧璟也明白,但今日这情形,是怎么也逃离不了了,自己或许还有活路, 庄彦回去必死无疑。他并非良善之辈, 但也不愿看到刚刚救了自己的人无辜枉死。
萧璟出声道:“你要抓的人是我,有什么手段都冲着我来便是。”
长平听后笑出声来,“萧璟, 你什么时候也有慈悲心肠了?”
萧璟骑在马上平视着长平,道:“自然是受你指点啊。”
庄彦却从马上走下来,一步步靠近,到长平马前跪下,“是我一时冲动,辜负了公主的信任,望公主能不计前嫌。”说完,便将剑卸下,丢在一旁空地上。
长平见他还算识时务,道:“起来吧,本宫不怪你。”
庄彦低眉敛目站到长平身后,只听长平笑着冲萧璟道:“那本宫再指点你一句,你现在下马跪在本宫面前,本宫便能饶了你。”
萧璟冷哼一声,眼神却一直盯着庄彦,只见庄彦忽而动作,将长平从马上拉下来,他袖中藏着的匕首抵在长平脖颈上,手却忍不住颤抖,“快让你的人全都退下,放我们出城,不然,我真的会下手无情。”
长平没想到竟会被自己养大的狗咬了一口,“你敢!”
庄彦咬牙,手上微微用力,长平的脖颈上立刻印出一道血痕,不等她开口,她的下属连忙道:“莫要伤害公主!”
庄彦挟持着长平向萧璟靠近,两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彼此的想法,庄彦将长平挟于马上,和萧璟一同驾马往城外而去,长平的手下连忙追上去。
庄彦将马赶得极快,长平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颠了出来,“你当真不怕死?”
庄彦在公主府里循规蹈矩,此刻他倒是觉得这逃亡的生涯颇为快意,哪怕下一刻就会殒身于此,他也觉得比从前唯唯诺诺的日子快活许多。
“公主这样高贵的出身都不怕,我又何必怕死。”
长平原本威吓的话被堵住,又憋出一肚子气来。
萧璟往后看了一眼,那些人还跟在后面,但挟持长平并非长久之计,他们只有尽快将人甩脱,到下一个城中隐藏起来才能求得回京城的机会。可如今夕阳将落,若是没能在城门关闭前赶到,只怕……
萧璟将马鞭狠狠抽下,冲着庄彦道:“务必在日落之前进城!”
庄彦点了点头,不再理会长平,他们两人速度极快,长平开始忧心起来。
离锦城只还有一里路程时,庄彦将长平放了下来,“我不奢望你能放过我们,不过我也无法杀你,从前的事,我们两清了。”
长平往后瞧了瞧,萧璟催促庄彦,“事不宜迟,还是尽快进城吧。”
庄彦还是将心头的话问出口,“那年你送我的斗篷,究竟是因为慈悲怜悯,还是因为那本就是你不想要的?”
“什么?”长平早已经不记得什么斗篷的事,可却以为庄彦对她痴心不改,便顺着他的话去说,“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才送给你的。”
那时他不过只有八岁,谈何喜欢,是她不知他话中真相,以为是近年之事,又在拿话哄骗罢了,庄彦终于死心,“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不过是一直倾慕我想象中的你,可那并不是你。”
长平脸色顿时变了,“你不过是一个下人,有何资格肖想你的主子……”
可她话还没说完,庄彦和萧璟便已经策马离开了,她恨恨地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将今日之事视为奇耻大辱,她在原地未等多久,便有下属追来。长平顾不得责怪她们,翻身上马,“快追!”
可等她们到时,城门已关。守卫之人见她们人多,站在城上问道:“城下何人?若要进城还等明日!”
长平勒紧缰绳,朝身边人看了一眼,那人立刻会意,道:“此乃长平公主,为捉拿要犯而来,快快将城门打开。”
那人却道,“什么公主也不成,我们只听刺史大人的命令。城门一旦关闭,除非有十万火急的军情,不然绝不会打开。”
长平今日屡次碰壁,早已经失了耐性,“连本宫都敢拦,你不要命了。快去禀报你们刺史大人,就说眼下长平公主找其有要事相商,快开城门。”
那人一听也有些慌了,回道:“那你们找等候片刻,我这就派人去禀报刺史大人。”
长平这般笃定,只因为她曾与周围郡县长官知会过,到她起事时即便不愿跟随,也不可与她对抗,不然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她们。
那刺史接到禀报,果然让人开了城门,只是如今已经耽误许久,天色已黑,要在城中寻人实非易事。长平便让人在城中各个客栈中寻找,只是她忙到深夜,都没有将人找到,萧璟和庄彦两个人就像是从未来过这里一般,无影无踪了。
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里,庄彦替萧璟铺好被褥,“累了一天了,你也快点歇着吧。”
这房间大概是他这辈子住过的最小的地方,可房中也算整洁干净,萧璟问道:“你是怎么与这儿的主人知会的?”
庄彦用袖子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道:“我从前替公主做事,多的是露宿荒郊野外之时,偶尔也会在城中寻地方歇脚,但我做的事本就是见不得光的,那些客栈去不得,所以只能到这普通人家来了,只要你给银子,他们比客栈里人的嘴还要严实。”
天下之大,他即便身为中宫,眼界也不过局限于京城中,被抓的这些天,倒让萧璟长了不少见识。
但忙了一天,萧璟又素来爱洁,庄彦又打了水来让他擦洗身子。等萧璟收整好自己,道了句:“天色已晚,明日我们还要早早赶路,你快歇下吧。”
可萧璟的话却无人回应,他转过身来,瞧见庄彦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他忍不住失笑一声。
第二日一早,萧璟便已动身,庄彦同那户人家买了两件干净旧衣,对萧璟道:“知道你爱干净,你可以把这衣服穿在外面。公主不会善罢甘休,我曾无意间听人说过,她同周遭郡县的长官来往密切,此时我们出城,只怕会有人拿着画像比对,若无准备,只怕和自投罗网没有分别。”
萧璟道:“我知道你已经有了主意,就按你的办法去做吧。”
庄彦笑了笑,从袖中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对着萧璟的脸一阵磋磨,又开始忙活自己。
等两人牵着马走到城门处时,果然不出庄彦预料,萧璟收敛了眸中光芒,那守卫拿着画像,又看了他一眼,便挥手让他过去了,萧璟不知道庄彦究竟将他易容成何等模样,总之不怎么样就是了。
他们便这么一路奔波,天黑之前赶到了豫州,这里是萧媺管辖的地界,已经脱离了长平的掌控,萧璟这才安心一些。他带着庄彦寻了客栈歇息,又沐浴一番,躺在榻上时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连手都粗糙许多,可他心里却盘算着,明日便能到京城,若无意外,明晚便能守在长宁身边了。
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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