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身形偏瘦, 插在衣兜的双手裸露在外的部分缠满了白色的绷带,有种压抑的病气。
回过头来微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只色调柔和的鸢色眼睛, 但其中并没有多少确切的喜悦意味。
表情、动作、言语,都只是伪装罢了。
内心深处究竟对这个人怀抱着怎样的复杂感情, 以至于产生了执念,由于不愿细细回忆当时所发生的事, 到底原因为何也无法得知。
但十分清楚的一点是, 就这样把那个家伙抛之脑后, 假装一切未曾发生过, 平安顺遂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这是无法做到的。
尤其是现在有一个似是而非的机会摆在眼前,眼睁睁地舍弃掉绝不可能, 若是那样做,那些回忆会化为灼烫的针,一次又一次戳向他。
虽然如此在意, 但即便不提太宰治的看法,就算在雨宫翠自己看来, 两个人也根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吧。
自嘲之余,他又一次戳了熄声的系统, 一副仗着主动权在手得寸进尺的样子。
“重新攻略那个副本也好,能返回之前世界的权限也好, 小孩子才做选择, 我当然是全都要!”
系统顿时不再装死, 发出了猫咪被踩到尾巴一般的尖锐嚎叫。
【这是不可能的,做人不能太贪心!!开放权限是作弊行为暂且不提, 要重新攻略的话, 回溯时间可是非常耗费力量的!就算系统答应, 宿主也必须多多取得信任值来弥补消耗才行!】
狮子大开口被否决了,但雨宫翠并没有因此而无能狂怒,而是相当迅速地一口答应。
“好的我会的,那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
他冷酷无情地把发现被套话而陷入自闭的系统抛在一边,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房间内的另外两人身上。
系统那边解决了,这边如何处理倒更加棘手。
毕竟交易的条件是放弃更换身体的手术,但若是那样,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估计坚持不过一周。
要是多弗不清楚事情原委还好说,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糊弄过去。但先前明明是自己主动报备了身体状态、积极配合治疗,现在终于找到了有能力的医生,连行之有效的手术方案都提出来了,突然放弃治疗岂不是太过可疑?
就连平日里的智力担当雨宫翠都产生了焦头烂额的感觉……他有点发愁地抿着嘴唇,抬眼望着船长先生高大的背影出神。
和多弗朗明哥是绝对无法沟通的。
不管他找出了多么完美的理由,后者也不会贴心表示“原来你有这样的苦衷,那我就尊重你的个人选择”,然后任由他平静地拥抱死亡。
最大的可能性是忍耐着听雨宫翠扯完,然后干脆利落地把他绑个结实丢到手术台上,还要吩咐周围人加强看护。
刨去能力因素不提,被划定在保护范围内的家人因为随随便便的理由就去找死,这也是多弗朗明哥无法忍受的。
所以雨宫翠注视着交谈手术细节的二人,并没有出言阻止,只是安静地看着。
他在等多弗朗明哥离开,寻找机会和医生单独交谈。
现在自己不处理事务,所有工作都压在身为领头人的多弗身上,按理说任务如此繁重,他肯定会很快就匆匆忙忙地离开,重新投入文件的海洋——
但等来等去,男人太阳镜后的视线在明显已经相当不耐烦的医生身上扫了一眼,又毫不掩饰地投射到病床上的雨宫翠身上,直到把后者看得满脸问号,才轻嗤一声偏过了头。
他大步走到床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从床头的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慢腾腾削着,很明显是不打算走了。
雨宫翠还没来得及出言催促,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的罗终于忍无可忍,顶着额角跳动的青筋开了嘲讽。
“好歹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再在这里破坏气氛了吧?!麻烦给别人一点空间,就是因为你一直在这里,拉米……病人根本连放松下来说点什么的机会都没有了啊!”
多弗朗明哥还没来得及怼回去,就听见面前的青年咳嗽着开了口。
“没关系的,多弗,你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吧,不用一直看着我也可以。”在微微的喘息后,那人略带歉意地补充着,“本来在这个节点上生病,就已经很添麻烦了……我不想成为累赘啊。”
无法拿事务并不繁忙这种明显的谎话来欺骗对方,虽然并不情愿,但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只能站起身来,脸色称不上好看。
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脸色苍白的干部,多弗朗明哥在再次叮嘱下属安心养病之后,狠狠瞪了似乎随时会开始挖墙脚的罗一眼,终于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病房。
留在房间内的两个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气氛再度变得微妙起来。
罗是在看到顶上战争的直播之后,才再次得知了堂吉诃德家族的动态。
他幼时虽然和这些海贼产生过一些牵扯,但非常清楚那只是操控和利用,多弗朗明哥即使真的有过让他吃下手术果实的打算,也只不过是想找个人为自己做不老手术而已,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更何况在米尼翁岛时,对方毫不犹豫地拔枪指向对自己非常重要的柯拉松桑,开了足以致命的三枪——
若不是子弹被人事先更换过,柯拉松得以幸存下来,自己早就和多弗朗明哥结下了难解的仇,连心平气和地交谈都不可能,更遑论这样巴巴地送上门来。
伤势痊愈后的柯拉松回归了海军,但那样的归宿,终究不适合他。
他选择重回海上,组建了属于自己的心脏海贼团,时不时和柯拉松联系,叙述一下近况。
看似一切都已经过去,但内心想法如何,终究只有自己知道。
【能猜测到事件的走向,又被多弗朗明哥所信任、能够接触到配枪的人,就只有那一个吧。】
虽然小时候别扭地认为,遗忘了所有记忆的拉米已经不再是想要守护的亲人,可事后回忆起来,那些细节越是清晰,就会随着己身的成熟带来愈发浓重的愧疚和不安感。
由于当时那可悲的心境,到底在不经意间辜负了什么?
但回过神来,现在的两人毕竟已经背道而驰,相隔甚远。
拉米的特殊体质不会被铂铅影响,若是没脸没皮地跑过去找她,只会一味给对方带来困扰而已——为了自己的些许执念做出这种冒昧的举措,未免太过自私了。
像现在这样就好。
在同一片大海之上扬帆远航,哪怕方向不同,也在心底默默地为那个人送上祝福,这样就好了。
——明明是这样打算的,但在马林梵多的直播中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之后,脚却不受自己的控制。
少年的轮廓已经长开,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病气,但不再漂亮得雌雄莫辨。世界观受到冲击的罗急匆匆跑到德雷斯罗萨来,明明自欺欺人地反复强调“看一眼就走”,却在目睹了妹妹(?)被人抱走的一幕后,真情实感地酸了起来。
要送上祝福、送上祝福——
个屁啊!!!
多弗朗明哥!你这个恬不知耻的混蛋!!
原本在理智和激荡的感情之间反复横跳,突然听说了堂吉诃德家族招募医生的消息。这下也顾不得思考什么有的没的,罗当机立断报了名,借着这个渠道,终于来到了妹妹身边。
而现在,最后也是最大的那个阻碍要素也终于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床上银发的青年正捧着苹果,小口小口地啃着,认真的样子像是一只准备过冬的仓鼠。
原本躁动杂乱的心思,突然就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罗吁出一口气,最终上前两步,坐到了病床的边缘上。
那个人似乎有些受惊,把苹果搁在一边,浅棕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顿时回想起对方先前毫不犹豫地拍响呼叫按铃的情形,原本有些想笑的罗笑不出来了,只能举起双手,干巴巴地表示自己绝对没有恶意。
他酝酿着措辞,磕磕绊绊地从当初离开米尼翁岛开始,诉说着后面发生的事,重点强调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并没有特意夸大,只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枪里的子弹是你换掉的吧?从察觉这一点开始,我才逐渐意识到,我这个哥哥当得太过失职,只是在一味被你照顾而已,真的十分抱歉。”
雨宫翠微微偏着头,一副安静聆听的样子,充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完全没有印象。
已经忘掉了,所以是不重要的人。
就像刚刚被赶出去的那几个蹩脚医生一样,现在就已经回想不起名字和声音,明天一早就会遗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真的是像你说的那样,始终在乎、细心保护的血亲,记忆又怎么会像船只行过的海面一样,一丝痕迹也无呢?
他在应声附和的间隙里,勾着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不论如何,若是对方这样以为的话,那岂不是更好吗?
“罗。”
雨宫翠叫着对方的名字,姿态亲近而不过分黏腻,似乎由于漫长的分别,到底还是带上了两分生疏。
但血缘的作用是强大的,他的眼神清澈柔软,并未记恨什么旧事。只是此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不安地波动起来,连呼吸都转为急促,让听者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他紧紧攥住了靠近的兄长的袖子,哑着嗓子低声祈求。
“——带我走吧,哥哥。我一直都想……逃出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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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好家伙,多弗朗明哥你个混蛋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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