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的海冬青已经不在,大抵是因为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又或者是慕容玄烈等人得知他们进了石林,决定不再追踪,所以召唤了回去。
三人进入竹林,在溪水边歇下来。四周翠竹摇曳,风中有野jú和松竹的香味,还有飞散的糙籽以及植物种子,阳光如同光蝶般穿过枝叶洒在身边地上,一切都充满了活力和生机,与石林中的腐臭yīn郁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如天上,一个似huáng泉。别说尸鬼,便是慕容璟和两人,竟也生起原来这世间如此美好的感觉。
尸鬼大约也知道自己身上有着极难闻的气味,因此始终离得两人远远的,然后一个不注意便跑不见了影。
两人也不介意,知道留下他也没用处。眉林用几张宽叶片叠在一起,弯成锥状,给慕容璟和盛了几次水喝,又掏出手绢汲了水给他擦拭过脸和手,自己也大略清洗过,方才考虑去找点东西填肚子。
慕容璟和非要跟着她去,无论眉林再怎么保证不会丢下他也没用。眉林无奈,只能拖着一个大包袱四处觅食。
一只野兔蹲在不远处的糙丛里,看着两人来,也不跑,一边继续啃着糙,一边小心翼翼地观望着他们的动向,似乎也感觉到行动不便的两人不具有什么危险xing。
眉林感到受侮rǔ了,一把抽出怀里匕首,带着鞘子就砸了过去。她原本不过是想吓吓那小畜生,谁想好死不死,竟一下子砸到兔子的脑袋。就见它啪地一下歪倒,连腿都没弹就这样莫名其妙没了生息。
眉林啧地一声,乐了。连慕容璟和都不由微微抬起了头,目光怪异地看着那个倒霉的小东西。
眉林拎着肥墩墩的死兔子,半驮着慕容璟和回到溪边,先捡柴生起火堆,然后蹲到水边开始扒皮剖肚清理起来。
慕容璟和闻到血腥味,不由又是一阵反胃,忍不住道:我不吃这个。也许会有很长时间,他都无法再进食晕腥等物。
眉林的手仍cha在兔子肚子里面,闻言停住,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突然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你怎么死活要跟着呢,原来是在害怕尸鬼转回来吃了你。
慕容璟和别开脸不理她,但此举也无异于默认了她的猜测。眉林反而不好意思再笑,利落地收拾了兔子,用细竹串着架在火上后,便就近找了几颗竹笋,剥了笋壳,就这样串着放到火上烤。
秋笋自然不会比不上chūn冬之笋,就这样无滋无味地烤,自然好吃不到哪里去,但聊胜于无。
眉林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但肚子又饥,于是也只啃了两根烤笋,那烤得huáng亮喷香的兔子却是动也未动。于是倒便宜了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的尸鬼。
尸鬼从头到脚都湿淋淋的,虽然仍披着长长的须发,但却gān净了许多,能够看得到苍白的肤色了,身上那股浓浊的恶臭也淡了不少。原来他竟然一个人跑到下游去洗了个澡,连带地把衣服也洗过,还带回一大捧野果。
眉林也不客气,拿起那些野果就吃,还不忘塞给慕容璟和,丝毫不理会他别扭的表qíng。
你怎么没走?她问。
尸鬼很久没吃过热腾腾的熟食,也不怕烫,抱着整只兔子就啃,直蹭得好不容易洗gān净的胡子油亮发光。听到眉林的问话,一边嗯嗯着,一边又啃了两口,眼露不解之色,含糊不清地问:走哪儿?
眉林奇怪地道:自然是你想去哪就去哪。她记得他说过他有家,有父母妻室的。离家八年,难道他就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吗?
尸鬼呆了呆,吃东西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有些迷茫:你们不是抓了我吗?
这一回不仅是眉林,连带地慕容璟和都有些傻住,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憨直的人。
我们还要进石林,你也要跟着我们一起进去?不等眉林开口,慕容璟和微笑着问。他就不相信,这个男人还有勇气再进那个地方。
果然不出所料,尸鬼闻言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了,握着兔子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你们还要还要回去?他结结巴巴不敢置信地问。
眉林心中也打了个突,但却没言语。
慕容璟和点头,眼神坚定。当然要回去,不说他还指望能从石林逃出钟山,便是那藏中王的事,他也想弄清楚。
尸鬼面色变幻不定,时而恐惧,时而呆滞,就如一张白纸,心里想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
眉林突然觉得这个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反倒直白得有些可爱,正想开口替他解围,却被慕容璟和给瞪住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只能暂时忍住。
过了一会儿,就见尸鬼一咬牙,满脸凄惨,像是做了什么要他命的决定似的,木呆呆地看向慕容璟和:我自然也要跟你们一起说完这句话,他眼睛都红了,隐约有水光在闪烁。
看到他那样子,眉林心口莫名一酸,突然想起暗厂。如果是她,是打死也不会再回去的。
慕容璟和施施然一笑,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
第九章(3)
最终,慕容璟和并没让尸鬼跟着他们一起入石林,而是让他拿着自己身上的玉佩带个口信到昭京荆北王府jiāo给清宴,并留在那里等自己。
他说,他突然想荆北的那两个美人了,让清宴把她们接到昭京。
见他没提自己的处境,也没说有可能从哪里出山,眉林便没阻拦,只是有些弄不清这个人是真好色还是做戏成瘾,都这个样子了还念念不忘自己的那些女人。
慕容璟和叮嘱了两件事,一是出山时遇到官兵不准拿出玉佩,二就是不见清宴不准说出见过他的话。
然后吃饱的尸鬼就穿着他那身破布块一样的衣衫,顶着乱七八糟的须发,带着满心对慕容璟和身份的震惊和敬畏走了。
你不怕他拿着你的玉佩跑了?眉林一边准备再次入林需要的东西,一边问。尸鬼一走,慕容璟和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都非要跟在她身边。
他能跑到哪里去?无论逃到哪里,只要拿出他的玉佩,还能有命在么?唯一的生路就是乖乖地到昭京找清宴,然后在清宴的眼皮子底下呆着,直到他安然无恙地回去。
慕容璟和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他躺在地上,眼前尺许的距离是一朵指甲盖大小的蓝色小野花,纤细的花jīng支撑着脆弱的花盏,在风中瑟瑟地抖动着。那花瓣如薄瓷一样,脆弱而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似的。仿佛被触及了什么记忆,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幽远而迷蒙。
眉林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在山里呆了这许多天,这个人脸上那份酒色虚浮之气似乎被净化了似的,只剩下苍白的病容,看上去顺眼多了。她当然不会将这顺眼往有可能是自己心境产生了变化上去想。
微微一思索,她便明白了他心中转着的念头。之前的试探便可看出,尸鬼其实是一个憨直得有些傻气的家伙,连对他如同恶梦一样的地方都愿硬着头皮跟着他们回去,断断不会半路而逃。慕容璟和必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让其去传信,这样不禁让慕容玄烈等知道他还活着,不得不有所顾忌,还送走了一个让他十分介怀的存在,简直是一举两得。
真会算计。她咕哝了一句,没有再多说。自见面以来,这个人就很会善加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她早该习惯了不是。
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再次入石林的准备做得比较充分,不仅花了些功夫编出一张粗陋的竹席,还做了几个浸了松脂的火把。食物方面,除了野果,还捎了不少烧熟的山药野薯等物,不过却没弄任何ròu食。事实上,不止是慕容璟和,眉林心底深处其实也多少有些介意。
据慕容璟和自己说,他对奇门遁甲以及各类阵法略有所知,所以两人后来穿越石林之行虽不能说一帆风顺,但也没再像前一次那样被困住。他说这石阵是天然的,不像人为所设那样可以随意变动机关重重,否则他也没办法。这种地方想要困住藏中王,显然还不够力。
话刚说完,突听朽木脆裂之声,眉林脚下蓦空,直直往下栽去,被她半驮着的慕容璟和自然也不能幸免。在落到中途时,被卡住的竹板车挂住,停了片刻。然朽木承不住两人一车的重量,碎裂成块,最终连板车也倾了下去。
这突然冒出来的大坑不算太深,坠落的过程中又缓冲了一下,两人摔到坑底时并没受伤,倒是被后来落下的板车以及上面的东西砸得七晕八素,好容易才缓过劲来。
眉林低咒一声,láng狈地推开身上的东西爬起来,掏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chuī燃,粗粗看了下,发现坑地之土并非黑色,这才放心地找了根火把点起来,然后cha在稍远一点的地面上。
解下腰上的绳索,搬开板车,慕容璟和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她眼中。
紧闭的眼,毫无起伏的胸膛
眉林吓了一跳,慌忙将压在他身上的一些杂物扒开,小心翼翼地抬高他的上半身,探指在他鼻下试了试,这才稍稍松口气。然后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好不容易才把人弄醒过来。
原来眉林因为被系在腰间拖板车的藤索阻了一阻,慕容璟和便先她一步落了地,她以及后来的板车等物先后落在他身上,不砸得他背过气才怪。
坑底离地面约摸有两人多高,腹大口小,上面还能看到破了个大dòng的木板,明显是用来陷害人的。以两人现在的状态想要爬上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眉林拿着火把在坑底转了一圈,可以看见地面零零碎碎地散落着一些兵器,在角落的位置发现了三具骷髅,一具蜷缩成团,一具抓着坑壁,身体扭成一个怪异的姿势,只有一具盘膝靠壁而坐,身躯挺得笔直,膝上横着一把金背雁翎刀。从骨架上来看,此人生前必然极是魁伟高大。三者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骨黑如墨,诡异之极。
咳咳扶我过去。慕容璟和显然也看到了,忍着胸腔被挤压后的闷痛道。
眉林将火把cha在骷髅旁边,才回转身去扶他。
到了近前,慕容璟和只是静静地用眼睛打量,阻止了眉林去尸骨上搜索的意图。好一会儿,他用下巴点着那个坐着的骷髅面前,道:地上有字,你看看。
眉林凝神看去,并没发现异常,他却坚持,不得已只能将他放到展开的竹席上,然后趴到地上去扒拉表面的土层。
坑底表面是一层灰土,显然是几百年来沉积下来的,如同那几具骷髅身上的一样。眉林只扒了两下,当真看到下面有被划过的痕迹,jīng神不由一振,动作便麻利了许多。不一会儿,四个铁划银钩的字出现在她眼前。那字不过巴掌大小,但苍劲有力,深入地面数寸,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恨怒不甘都刻入其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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