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道:有何不敢?
监正便说:太皇太后行将就木,皇太后才是宫中长辈。若官家失德,不得上天之意,须另立新君,阁下的前程便来了!
陈奇一个激泠,他原是想着咒死洪谦、陈熙一类,不想监正却说他谋废立,登时酒醒了大半。监正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大为鄙夷,暗道:怪道人皆瞧不上你。口上却说:你怎不想一想,自这位官家过继于先帝,数年间生起多少事来?连年灾异,乃是上天示警
说得陈奇十分心动,却又说:官家已有三子,太子已开阁读书,这个
监正轻蔑笑道:他们老子已失了天意,何况他们?且如今北人不满这帝后的多得是哩,官家重南人,多少好事都尽着南人?那娘娘更是个南蛮子。北人如何肯服?禁军之中,究竟是南人多,还是北人多?届时,只消皇太后出面,更有大义名份,事无不成。
陈奇道:天下亦有忠臣,只恐其事难成。
监正怂恿道:禁苑里的事儿,外头如何使得上力?晋之孝武帝,还不是叫张贵人一chuáng被儿捂死了?咱这事儿,也是一chuáng被掩了便可,只盼老兄翌日休忘了我才好。
陈奇因问:则何人可继位新君?
监正笑道:这却不是现成的?燕王家的七哥,难道不是陈氏的女婿?
陈奇面露难色,他与原侯家几乎撕破了脸,不由道:可还有旁人?
监正暗骂一声好蠢物儿,苦口婆心道:必是他。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来,他的妻舅乃是陈熙。陈熙久在边关,军中颇有威名,君要成事,顶好用他。七哥登临,他妹子便是皇后,利字当前,他必允的。七哥心里记着您的好儿,却比一个皇后顶用多矣。且七哥至今无子,必广采淑女。
陈奇恍然,以手加额,道:如此,甚好!
监正越发瞧不上他,暗想,要不是官家不识珠玉,我何须与你这废物多言?又与陈奇筹划:可使人广布流言,此事却不须你我去做,免叫人拿捏住了。那朱震的儿子朱清,心存怨怼,使他出去最好。只消有话音儿传出,自有不满官家者广为传播。
陈奇却不似监正想的这般无知,他之心结在于与陈熙不和,在于不敢想废立。待监正打消其念,陈奇却yīn着脸儿道: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君当慎之,毋与他人言。事成之后,自有好处。若因君不慎以致事败,我总是皇太后兄弟,罪不至死,不过寻个远处依旧天高皇帝远,反活得更自在。君之九族危矣!
反将监正吓出一身汗来。陈奇道:慈明殿娘娘那里有我,朱清等处,你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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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这前因,陈奇才趁机往慈明殿里游说皇太后。皇太后眼下与那等光棍儿心意也差不很多,无儿无女,娘家又衰败,好似个输红眼了的赌徒,听着陈奇如此说,便道:只恐娘娘不依。
陈奇晓得她说的娘娘乃是太皇太后,便笑道:那监正算了,娘娘行将就木。待太皇太后归天,诸勋贵、朝臣、命妇皆要入内哭灵,那时候人又多,正好起事。
皇太后绷着脸儿道:你与原侯未出九族,你亲去与陈熙说,即使不成,他也不敢告发你!
第146章 拜访
话说自九哥登基,国家就此多事。如今已是安泰七年,犹灾异不绝。虽是南方风调雨顺、工商兴旺,北方却是多事。更有一等有心人故意散播,弄得许多都疑心:当年官家是否不宜为天下共主?
话儿传至九哥耳中,自是要憋闷一回,后经政事堂诸人开解,朱震更与他分析利害,复又振作起来。政事堂几位宰相久经人事,微查其中违和之意,请暗访散布流言之人,可惜待他们听着流言上报之时,不好的话儿已是街知巷闻,想要拿着实据查这造谣之人,却是大不易。
九哥亦不曾闲着,如今北方qíng形渐稳,已比预想的好上几分。原先是怕灾qíng扩散,若是捕蝗不力,不幸叫蝗虫再迁移,绝收之地便要多,国家赋税一来一往要折下去更多。因将蝗虫权作加菜吃了,竟对灾qíng有所遏制。不止是当地百姓不得已吃它,邻近州县听说有这道菜,也想尝尝鲜儿,但有冒头儿的蚱蜢都叫顽童捉了去换几个铜板或是几根麦芽糖来吃了,本地的吃光了,便有人往灾区里收鲜活的回来洗净炸了做菜。
凡是能吃的物种,到得天朝,便没有能泛滥成灾的。
九哥收着各地消息,又见京中谣言虽有朝廷压制,依旧不熄。思这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知这民绝非小民,更不好qiáng力压制、授人以柄。便想,既如此,当另寻他途。
这一日,问过政事堂有无要事,李长泽回道:往西南去的灾民,头两拨儿已安顿下来了,庄稼都种上了。因是北人,种不惯稻,特命当地官员寻了当地老农教授耕种之法。幸尔新稻种不择地而生,又耐旱,易生长,上手倒快。九哥嘱咐道:万不可令移民生乱。
李长泽因自己自为相以来总遇着霉事,行事比九哥还要小心,毕竟从来换皇帝不容易,换个宰相却是再容易不过的。上数几百年,但凡有什么坏事却又找不着办法,头一件要做的,不是皇帝下罪己诏,而是让宰相滚蛋。李长泽叫这些个烦心事累得每日起来梳头便要掉一大把的头发,自家看着都瘆得慌,心里委实不想再做这个宰相。自己请辞与负罪而黜却是两回事,再不qíng愿,李长泽也要硬撑着过了,撑过了,他便是中兴之臣、国之柱石,退了也光彩。
是以这移民之事既是他先与九哥谋划的,自是上心,断不肯叫这里头出了纰漏,与他自己再寻烦恼。非特用心简选了官员,还借机将自己一个儿子派了新设之州里做知州,言明了利害,叫他用心去做。
移民之事,李长泽却是敢与九哥写保票的。
九哥听着移民无事,便道:南方我是不担心的,这新稻已收了一季了,我晓得口感不如旧种,却能饱人。人只消吃饱了,便轻易不会生动乱。我却忧着北方,如今蝗虫渐退,农时却也已误了,数十州郡总要到明年有了收成才能不用赈济。市井又有闲话传出,不可等闲视之。
李长泽跪下道:主忧臣rǔ,主rǔ臣死。臣等当效死力。连着数日,他寻着些儿蛛丝马迹,晓得这里头有些个勋贵官员等参与,恐其志不小。往小了说,是yù辖制天子,往大了说,道是谋逆亦不为过。李长泽也是趁机表一表忠心,且说:本朝制度,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将出征,归而还虎符,手中无兵,事便永不能成。朝中大臣,亦是忠心可鉴的。
九哥亲下座来将他扶起,抚其臂道:借公吉言。却又转过话锋儿,道是既然今日无急事,他便要出宫一趟,亲访老臣如梁宿等,再往石渠书院一游、见见诸士子,若还有空儿,再往大相国寺里上炷香,寻清静真人讲讲经。
李长泽猜度其意,便也不谏其出游,忙说:臣这便命人安排。只是这几处地方离得并不近,恐一日难完,未免显得仓促了,臣请官家分作几日。
九哥道:便依卿,毋扰民。李长泽笑道:臣明白,不扰民,却也不可失了官家气度。即去安排。
九哥虽说要从简、不扰民,一出行,还是有许多人晓得了。官家出行,排场是要有的,出警入跸,动静自不会小。自东宫停课以来,玉姐便亲执教鞭,教儿子读书,恰二郎今年也五岁了,也当开蒙,便两个儿子一齐教。听得九哥说要叫章哥出去时,玉姐一怔:为甚要出宫哩?
九哥道:要探访老臣,自然是要带着大郎同去。且要去书院,叫大郎多见见士人并不是坏事。
玉姐道:我知道你的心,是要安定人心来的。只是你只去书院恐不妥,太学里难道要闪了他们?那里还是知书达理的人多。九哥道:我已命人宣旨,过几日单空出一日来往太学里去。玉姐便说章哥道:看着你爹些儿,他好些日子不曾睡个安生觉了,叫他车里眯一阵儿,到了时你叫醒他。
湛哥正在好玩闹的年纪,听着父兄皆要出宫去,想着rǔ母等说宫外事,也想出去,便拽着玉姐的袖子来回晃dàng:娘,娘,好娘娘,叫我也去罢。他也是机灵,晓得母亲最能劝动父亲,是以不去求父亲,只与母亲撒娇。玉姐一指戳在他额上:你道是玩哩?他们有正事,你今日功课还不曾完哩。天又热,你哪受得了?又许他只消用功读书,天气凉慡时便带他出宫。
湛哥虽不能如愿,玉姐却在他面前放了香饵,只得嘟噜着嘴儿,一步三摇往座儿上坐了,看着面前纸笔犯愁。
九哥与玉姐对视一眼,虽说手心手背都是ròu,却是五个指头有长短。既然章哥是太子,又因此自幼被严格督促,失去许多乐趣,便当拿他应得的那一份儿。天家不比百姓人家,非承嗣之子还好往外去另闯一番事业,这天家家业虽大,却是不能分、也不好放着子孙去争斗的。是以湛哥虽也想教他成材,却是想叫他做一贤王,好辅佐章哥,却不能叫他与章哥相辉,这也是父母一片爱护保全之意了。
以是玉姐虽看顾他衣食、教导他道理,却不曾教唆他上进。九哥虽也督促其功课,这等与大臣里树威望之事,却不想他去分了众人的目光。至于佛奴,虽是年幼,父母也是这般看待。只盼着兄弟三人,qiáng弱之势已定,好各安其份、兄友弟恭,纵有那一等投机小心从中挑唆,也难成事。父母便是百年之后,也能安心阖眼,不怕身后兄弟手足相残。
帝后二人虽不曾明着说,各看对方之行事,便知对方与自己想的是一样,自是,更有默契。九哥便唤章哥去换身衣裳,与他一道先往梁宿处去。
湛哥嘟噜着嘴儿起来送他父兄,玉姐手儿垂下来抚着他的顶心。待九哥父子去后,方抚慰湛哥:你嘟噜个嘴儿要做甚?佛奴我还不许他独个儿往东宫里跑哩。湛哥歪着头儿,想一想佛奴,又想一想章哥,心虽不甘,却也是这个道理,挪到案前写字儿去了。玉姐看他这一页字写得懒懒散散,便知他心qíng不好,又说他几句:心不静,重写一页来。一惊一乍,成甚么样子?
湛哥不敢顶嘴,只得慢慢写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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