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大的麻绳紧紧捆缚着上半身,两手亦被缚在身前,穿着一件居家穿的素衫,好几处渗出朱砂梅般的血点来,有的该是旧伤开裂,有的则明显是方才用力挣扎被麻绳蹭破的。
但他此刻被慕容永的几个亲卫用刀剑bī着,神qíng却意外的宁静,深深的瞳仁里映着秦韵的面容,格外的温柔煦暖。
他跪着挪动两步,将面庞凑过去,让秦韵的手指抚上他的面颊。
手指上的鲜血,在杨定面颊印下一记夺目的红。
秦韵手臂颤了一下,低低叹道:阿定,我弄脏你的脸了。
杨定微笑,唇边弯着的弧度美好如一轮初升的朝阳。
他低沉道:只要韵儿不嫌我脏,我不怕脏。
秦韵道:我不嫌你脏。我只嫌你老让我等你。我等得很焦心,每夜每夜都睡不着,肚子里小宝贝就一直踢我,每晚都踢我很久。我便很开心,可我又想哭。所以我每晚都捧着肚子,一边哭,一边笑。
杨定道:我知道,你在等我,孩子也在等我。是杨定没用,老让你等,老让你等不着。
秦韵便笑了:可我愿意等啊!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等,等我的阿定。
杨定也笑了:如果有来世,换我来喜欢你吧!我来等你,等你一辈子。
秦韵叹道:可我不要你等我啊,我只要你陪着我。
杨定便道:那我便陪你一辈子。
秦韵似乎很开心,格格地笑出了声,旋即又哭着呻吟:可我现在好疼,真的好疼。
杨定俯下身,含着温柔笑意,吻着她的面颊,轻轻说道: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他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将秦韵头部压下自己身下,犹未及等众人回过神来,已听得骨骼折断的喀嚓一声。
快,拉开他!
正对着这幕生离死别发怔的慕容永失声叫起来,自己已动手去拉杨定。
他奉命来寻找新城公主,遍觅无踪,遂以杨家亲友的xing命bī迫杨定和秦韵说出碧落的下落,后来看出秦韵对杨定死心塌地,便以杨定xing命要挟秦韵。
眼见秦韵依然不肯说出碧落下落,遂让近卫用大刀作势劈向杨定,谁知秦韵毫不犹豫挺身挡到了杨定跟前,近卫收刀不及,竟将她挺起的肚子一刀破开,肠胃胎儿,流散一地,连一贯视杀人如儿戏的鲜卑兵都呆住了,由得杨定冲上前去,与她生死话别。
并没用什么力,便将杨定从秦韵身上拉开了。
秦韵因疼痛而一直蜷曲的身躯缓缓放开,仰面舒展了手脚,血污的内脏和胎儿淋漓在一侧,看来污秽恐怖;可她的脸庞却洁白gān净,唇角微微翘起,保持了最娇憨最美丽的微笑,宛如安谧睡着一般。
可这一觉,她已永远不会醒来,就如她永远不会再疼痛一般。
杨定用很吃力的姿势,极快地扭断她的脖子,送了她最后一程,然后由着他人将自己拉开,素衣染了一身秦韵的鲜血,失魂落魄地无力仆跪在她跟前,浓黑的睫下,蓄了大团的泪水。
厅中在静默了片刻后,忽然***动起来,杨府的上下家奴,在敌人的屠刀之下挣扎着,号啕着,手脚快的家奴,已经大哭着,手脚并用地往秦韵的方向爬去。
这个伶俐活泼的主母,远比冷淡孤僻的碧落得人心,从杨家亲戚,到上下奴仆,没有不喜欢她的,如今蓦然见她惨死,那种悲愤哪里还掩藏得住?
***动和哭泣声中,同样有着碧落的尖叫,黑眼睛里大片的泪珠直滚下来,而她自己已经开始在往这边挤去,只是被涌动的人群堵住,一时过不来,旁人注意力都在闹开了的杨府奴仆身上,倒还没注意到她。
杨定的眼眸在她的方向飘了一下,却似乎没看到,只是忽然对着秦韵高声道:走吧,走吧,带了你的孩子走吧!这世间已经没人可以护着你,不如走了的gān净!这是我的希望,也是你的希望,韵儿,你并不是白死,是不是?是不是?
碧落顿下脚,呆呆看着杨定泪水无法克制的倾肆下来,忽然便意识到,他他应该看到她了,他在提醒她快走,别让韵儿白死。
碧落顿下脚,呆呆看着杨定泪水无法克制的倾肆下来,忽然便意识到,他他应该看到她了,他在提醒她快走,别让韵儿白死。
满江红 书尽恨苦无人雪(一)〖实体结局篇〗
杨定俯下头去,依然对着秦韵说道:你放心,你走得不会孤单,燕帝已派人去屠尽南城百姓,到时死的人不知有多少,你不会孤单!而我,我有义父在,也会好好活着,每天都牵挂着你,牵挂着你
燕帝派人去屠南城百姓!
慕容冲下令屠城!
碧落脑中隆隆乱响,连手足也禁不住的发软。
但她终于还是用力擦了把眼泪,慢慢往外退去。
秦韵不能死而复生,杨定有高盖明里暗里照应,都可暂时抛开,而南城的奶娘和望儿,该怎样逃脱那已悬到头顶的钢刀?
杨定眼看那个淡灰的人影向后退缩着,渐渐消失,才无力地松一口气,对着秦韵含笑的面庞,低低说道:韵儿,韵儿,等一等我。我来了!
慕容永正在为制止杨府下人的***乱而头疼,到底没有发现杨定和一个普通鲜卑兵的异常。
高盖曾经暗托过他照应杨定和杨家,而慕容冲对杨定的态度也是暧昧不明。
杨定被俘后,慕容冲曾经令人招降,招降不成则囚禁用刑,有几次甚至一反常态亲自动手,将他打得遍体鳞伤,转而又软禁起来让大夫为他治伤,即便慕容永跟了慕容冲十余年,也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杨家的人能不杀最好不要杀,能压下来就不要用砍下去。
所以在秦韵死后,他已不想再杀更多杨家人,只指挥士兵制住企图闹事的杨家奴仆,实在制不住的,再用刀锋说话。
正觉快将事态压制住时,背后忽然一道大力涌来,将他撞得一个趔趄,忙回头看时,却是一名亲卫被踹飞,倒在了自己身上。而那双手被捆的杨定,正扬起脚来,飞快踢向另外几名亲卫。
本来已趋平息的杨府人一见主人闹上,立时如烈火煮油,全都跳了起来,或与身后的鲜卑兵搏斗,或赶上前yù要帮助杨定,乱成了一窝蜂。
慕容永大怒,喝道:杨定,你找死么?
话未说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对了。
被踹倒的亲卫反击时向杨定扬出了森亮的刀。
杨定不闪不避,挺胸迎上,眸子却转向了那张永远微笑的面庞,目光一片柔软,如化开了的墨玉
血花四溅
厅外,传来洪亮的通传:尚书令高大人到
碧落在匆匆离开时到底引起来两名鲜卑兵的疑心,跟在了她身后。
碧落引他们近前,挥剑将他们斩杀,却也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但这时厅中传来了炸了窝般的暄闹声,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力,竟无人来理会不远处的两声惨叫。
碧落心急如焚,也不敢回厅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匆匆往南城的奶娘家赶去。
她做梦也没想到,她两边的家园,已是一样的血雨缤纷
南城,已陷入了一片火光。
绝望的哀嚎和野shòu的狂笑在火光里jiāo融,显出一张张或痛苦或兴奋的变形的脸。
慕容冲身着玄黑衮龙单衫,跨着华骝马,领了数十骑穿梭在被火光映红的巷道间,漠然地仿佛没有听到那些来自地狱的声音。
或者,那是因为,他早在十五年前便已落入地狱。
本以为,至少有个人,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总会伴着自己,用她温软的纤手,竭力给他她所能给予的全部爱qíng和温暖。
原来,他错了。
他只是最孤寂的王,地狱里的王。
几名鲜卑兵正从那座院落中奔出,见慕容冲驻马,慌忙下拜。
这家的人呢?
慕容冲问,手心里微微的汗。如果身手普通的鲜卑兵能毫发无伤地走出,碧落应该没和他们jiāo手吧?她应该没事吧?
回皇上,这家似乎给劫过,人都不在。
哦!
慕容冲缓缓下马,步入院中,四周一打量,高声喝命:打起火把,一寸地一寸地找!
顷刻,屋内屋外,亮起了数十支火把,把小小的院落照得亮如白昼。
慕容冲立于厨房前的一株桑树下,拣起地上两根断枝,悲哀冰冷地一笑。
当年在平阳太守府,碧落也喜欢在树下练剑,留下几根切口极平的断枝。
回皇上,四处查过了,没发现人踪!
亲卫过来回复。
哦?
慕容冲皱眉,映了清冷月光的眸子在一间间的房屋扫过。
身畔一直紧随的翠衣女子微笑:应该不会去别的地方。公主不喜与人jiāo往,在京城,她的安身之处,除了王宫和杨府,就是这里了。
静默之中,忽然传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格格!
很娇嫩,很稚拙,纯净得不像笑声的笑声。
慕容冲猛地指住厨房:搬开糙堆和柴垛,把他们找出来!
地窖,终于被发现。
一串老少人等在刀锋的威胁下战战兢兢爬出,跪到慕容冲跟前。
慕容冲将几人一打量,冷声问:新城公主苻碧落在哪里?jiāo出来,朕饶你们不死!
满江红 书尽恨苦无人雪(二)〖实体结局篇〗
他的声音并不大,他的容貌依旧夺天地造化般俊美着,可奚氏的两个小外孙瞪着他,未等他说完,便见了鬼般惊吓地哭了起来。
奚氏壮了胆子,颤声道:民妇不认得什么公主啊,民妇一家畏惧皇上天威,方才藏着不敢出来。民妇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奚氏抱着望儿,带了女儿女婿拼命在地上磕着头,无辜得像任何被赶到绝路的村妇。
望儿大约感觉到了抱奚氏怪异陌生的行动,又笑了起来:格格!格格格
翠衣女子笑道:这孩子还真和杨定一般呢,特别喜欢笑,公主一年到头都不见有几个笑容,可这孩子没一天不笑个几十回的,和杨定简直一模一样
奚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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