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还在一来一回地喊话,那名千夫长却带着千名轻骑,趁着晨曦薄薄的凉雾,悄悄从后包抄上去,等月氏的骑兵回过神来,这边的前锋已经开始冲锋了。
这一仗胜得毫无悬念,月氏骑兵大败,几乎没有一骑能逃出,大半丧命于中原的利刀快箭之下,还有小半眼见抵抗不过,便弃箭投降。顾小五虽然是个茶叶贩子,可是真真沉得住气,这样一场鏖战,血ròu飞溅死伤无数,顾小五竟然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仿佛刚刚那一场厮杀,只是游戏而已。那名中原千夫长惯于征战,自然将受降之类的事qíng办得妥妥当当。两千骑兵押着月氏的数百名败兵残勇,缓缓向东退去。
我趁乱冲进月氏军中找寻赫失,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月氏领兵的将军被俘,被人捆得严实推搡到千夫长的面前来,那千夫长却十分恭敬,将此人jiāo给了顾小五。我让顾小五审问那个月氏将军,那个月氏将军十分倔qiáng,一句话也不肯说。顾小五却淡淡地道:既然不说,留着有何用?
顾小五。我让顾小五审问那个月氏将军,那个月氏将军十分倔qiáng,一句话也不肯说。顾小五却淡淡地道:既然不说,留着有何用?
那千夫长听他这样说,立时命人将其斩首。军令如山,马上就砍了那月氏将军的头颅,揪着头发将首级送到我们面前来,腔子里的鲜血,兀自滴滴答答,落在碧绿的糙地上,像是一朵朵艳丽的红花。
我可真忍不住了,再加上一整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我一阵阵发晕,旁边人看我脸色不对,好心递给我水囊,我也喝不进去水。只听那顾小五又命人带上来一各月氏人,先令他看过月氏将军的首级,然后再问赫失的下落。月氏人虽然骁勇善战,但那人被俘后本来就意志消沉,又见将领被杀,吓得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原来赫失他们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天亘山下。他们据山石相守,直到最后弓箭用尽。月氏人却也没有立时杀了他们,而是夺去了他们的马匹,将他们抛在荒山深处,这些月氏人用心真是狠毒,山中恶láng成群,赫失他们没有了马,又没有了箭,如果再遇上láng群,那可危险了。
我们连忙带着人去寻求赫失,我忧心如焚,顾小五却说道:突厥人没那么容易死。我本来觉得他这句话应该算是安慰我,可是听着真让人生气。
我们在天亘山兜来转去,一直到太阳快要落下山去,我都快要绝望了,天亘山这样大,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赫失?我一边想赫失不要被láng吃了,他要是被láng吃了,阿翁可要伤心死了;我一边又想,赫失是名动糙原的勇士,怎么会轻易就被吃掉,就算他胯下没有马,手中没有箭,可是赫失就是赫失,他怎么样也会活下来的。
眼见太阳快要落山了,风chuī来已经有夜的凉意,行在最前的斥候突然高声叫嚷,我连忙勒住马,问:怎么了?
那些人用中原话连声嚷着,然后我看到了赫失,他从山石间爬了出来,左手攥着一大块尖石,右胳膊上有血迹,他身后还有好几个人,一直爬起来站在山石上。他们的样子虽然láng狈,满脸都是尘土,可是眼神仍旧如同勇士一般,无所畏惧地盯着中原的人马。
我大叫一声,翻身就滚下马去,一路连滚带爬冲过去,抱住了赫失。我也许碰到了他的伤处,他的两条眉毛皱到了一块儿。可是他马上咧开嘴笑:小公主!整支队伍都欢腾起来,那些中原人也兴高采烈,比早上打了胜仗还要开心。
我们晚上就在天亘山脚下扎营。中原人的帐篷带得不多,全都让给伤兵住,赫失的右胳膊骨头都折了,千夫长命人给他敷上了伤花,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找到了赫失,我一颗心全都放了下来,一口气将好大一只馕都吃完了,顾小五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馕,我本来吃得挺香的,被他这么一看,最后一口便噎在了嗓子里,上又不能上,下又不能下。顾小五看我被哽住了,坐在那里哈哈大笑,连水都不肯递给我。
我好容易找着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大口,将那块馕给咽了下去。不过我有话问他,也不同他计较,只问他:昨天晚上在安西都护府,你到底跟都护大人说了句什么,他竟然就肯答应发兵来救?
顾小五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我对他说,要是他见开死不救,从今以后就没好茶叶喝。
我相信才怪!
天上的星星真亮啊,我抬起头,满天的星星就像是无数盏风灯,又细,又远,光芒闪烁。中间一条隐约的白色光带,传说那是天神沐浴的地方,是一条星星的河流,天神在沐浴的时候,也许会随手捞起星子,就像我们用手捞起沙子,成千上万的星星从天神的指fèng间漏下去,重新落回天河里,偶尔有一颗星星溅出来,于是就成了流星。正在这时候,有一颗闪烁的流星,像是一支光亮的小箭,飞快地掠过天际,转瞬就消失不见。我啊了一声,据说看到流星然后将衣带打一个结,同时许下一个愿望,就可以实现,可是我笨手笨脚,每次看到流星,不是忘了许愿,就是忘了打结我懊恼地躺在了糙地上,流星早就消失不见了。顾小五问我:你刚刚叫什么?
有流星啊!
流星有什么好叫的?
看到流星然后将衣带打一个结,同时许下一下愿望,这样愿望就可以实现。我真懒得跟他说,你们中原人不懂的。
他似乎嗤笑了一声:你要许什么愿?
我闭起嘴巴不告诉他。我才没有那么沉不住气呢。可是没想到他却顿了一顿,拖长了声调说:哦,我知道了,你许愿想要嫁给中原的太子。
这下子我可真的要跳起来了:中原的太子有什么好的,我才不要嫁给他!
他笑眯眯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不肯嫁他,当然是许愿要嫁给我。
我这才觉得中了他的计,于是呸了一声,不再理他。
我重新躺在糙地上,看着满天的星星。这样近,这样低,简直伸手都可以触得到。天神住的地方有那么多的星星,一定很热闹吧。
有只小蟋蟀蹦进了我的头发里,被发丝缠住了,还在那里嚯嚯地叫着。我用手将它拢住,慢慢将发丝从它身上解下来,它在我手心里挣扎,苏苏痒痒的,我对着它chuī了口气,它一跳,就跳到糙里面去了,再看不见。可是它还在这里没有走,因为我听到它在黑暗中,嚯嚯地一直叫。
顾小五也躺下来,枕着他的马鞍,我以为他睡着了,他却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道:喂!唱个歌来听听。
夜风真是轻柔,像是阿娘的手,温柔地摸着我的脸。我心qíng也好起来,可是习惯地跟顾小五抬杠:为什么要让我唱呀?要不你唱首歌给我听吧。
我不会唱歌。
撒谎,每个人都会唱歌的。唱嘛!就唱你小时候阿娘唱给你听的歌,好不好?
顾小五却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他的声音,他淡淡地道:我没有娘。
我觉得有点歉疚,我有个哥哥也没有娘,他的阿娘很早就病死了。每次阿娘待他总比待我还要好。我心里知道,那是因为他从小没有娘,所以阿娘特别照应他。我爬起来,偷偷看了看顾小五的脸,我担心他不高兴。可是星光朦胧,他脸上到底是什么神气,老实说我也看不清楚。
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我像只蟋蟀一样哼哼,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噫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
顾小五终于说话了,他皱着眉头:太难听了!换一首!
我只会唱这一首歌
不远处响起筚篥。以前我只知道赫失是神箭手,没想到他的筚篥也chuī得这么好。他只用一只手,所以好多音孔没有办法按到,可是虽然是这样,筚篥的旋律依旧起伏回dàng,在清凉的夜风里格外好听。我昂着头听着,赫失chuī奏的调子十分悲怆,渐渐地只听见那十余个突厥人和声而唱,男人们的声音雄浑沉着,越发衬得曲调悲壮苍凉。他们的声音像是大漠里的风,又像是糙原上翱翔的鹰,盘旋在最深沉的地方,不住地回dàng。天地间万籁俱寂,连糙丛里的那些虫子都不再低吟,连马儿也不再嘶鸣,连那些中原人都安静下来,倾听他们众声合唱。
我一时听得呆住了,直到突厥人将歌唱完,大家才重新开始笑骂。顾小五漫不经心地问:这是什么歌?
是突厥人的征歌。我想了想,就是出征之前,常常唱的那首歌。歌里的桑格是突厥有名的美女,她的qíng郎离开她,征战四方,最后却没能回来,只有他的马儿回来了。所以她手扶马鞍,看着qíng郎没有用完的箭壶,唱出了这支歌。
他似乎是笑了笑:那为什么却要四处征战呢?
他们是突厥的勇士,为了突厥而战,四处征战那是不得已啊。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他说道:这又有什么不懂呢?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chūn闺梦里人,其实说的是和这个一样的故事。
我一听见有故事就兴高采烈,于是缠着顾小五说给我听。他被我纠缠不过,想了想,终于说道:好吧,讲故事也可以,可是你不能问为什么,只要你一问为什么,后面的故事我就不说给你听了。
虽然条件苛刻,可是忍住不问为什么三个字,也不算什么难事,我马上就点头答应了。顾小五却似乎有点儿踌躇,想了片刻才说道: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子虚国,在这子虚国里,有一位年轻的姑娘
她生得漂亮吗?好看吗?我迫不及待地问,会骑马吗?
他笑了笑:她生得漂亮,十分好看,也会骑马。子虚国的姑娘骑马的时候,会戴着帷帽,就是头上有纱的帽子,这天这位姑娘骑马上街,风却把她的帷帽chuī落了有一位公子拾到了她的帷帽,就将帽子还给了她。这位公子虽然和这位姑娘只见了一面,可是倾心相许,约定要嫁娶,就是成亲。
我喜欢这个故事的开头,我问:那位公子长得俊吗?配得上漂亮的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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