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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页

    纳兰掌中那松鼠吱吱叫着拼命挣扎,却将纳兰掌上抓出数道极细的血痕。纳兰怕它乱挣逃走,抽了腰带上扣的吩带,绕过它的小小的爪子,打了个结。那松鼠再也挣不得,纳兰便将它放入笼内,扣好了那jīng巧的镀金搭锁,福全接过去,亲自递给李德全捧了。雪天yīn沉,冬日又短,不过片刻天色就晦暗下来,福全因皇帝是微行前来,总是忐忑不安。皇帝亦知道他的心思,道:朕回去,省得你们心里总是嘀咕。福全道:眼见只怕又要下雪了,路上又不好走,皇上保重圣躬,方是成全臣等。
    皇帝笑道:赶我走就是赶我走,我给个台阶你下,你反倒挑明了说。福全也笑道:皇上体恤臣,臣当然要顺杆往上爬。虽是微服不宜声张,仍是亲自送出正门,与纳兰一同侍候皇帝上了马,天上的飞雪正渐渐飘得绵密,大队侍卫簇拥着御驾,只闻鸾铃声声,渐去渐远看不清了,唯见漫天飞雪。
    皇帝回到禁中天已擦黑。他出宫时并未声张,回宫时也是悄悄。乾清宫正上灯,画珠猛然见他进来,那玄色风帽大氅上皆落满了雪,后面跟着的李德全,也是扑了一身的雪屑沫子,画珠直吓了一跳,忙上来替他轻轻取了风帽,解了大氅,jiāo了小太监拿出去掸雪,暖阁中本暖,皇帝连眼睫之上都沾了雪花,这样一暖,脸上却润润的。换了衣裳,又拿热手巾把子来擦了脸,方命传晚酒点心。
    琳琅本端了热奶子来,见皇帝用酒膳,便依规矩先退下去了。待皇帝膳毕,方换了热茶进上。因天气寒冷,皇帝冲风冒雪在九城走了一趟,不由饮了数杯暖酒。暖阁中地炕极暖,他也只穿了缎面的银狐嗉筒子,因吃过酒,脸颊间只觉得有些发热。接了那滚烫的茶在手里,便不忙吃,将茶碗撂在炕桌上,忽然间想起一事来,微笑道:有样东西是给你的。向李德全一望,李德全会意,忙去取了来。
    琳琅见是极jīng巧的一只鎏金笼子,里面锁着一只松鼠,乌黑一对小眼睛,滴溜溜的瞪着人瞧,忍俊不禁拿手指轻轻扣着那笼子,左颊上若隐若现,却浮起浅浅一个笑靥。皇帝起身接过笼子,道:让我拿出来给你瞧。李德全见了这qíng形,早悄无声息退出去了。
    那只松鼠挣扎了半晌,此时在皇帝掌中,只是瑟瑟发抖。琳琅见它灵巧可爱,伸手轻抚它松松的绒尾,不由说:真有趣。皇帝见她嫣然一笑,灯下只觉如明珠生辉,熠熠照人,笑靥直如梅蕊初露,芳宜香远。皇帝笑道:小心它咬你的手。慢慢将松鼠放在她掌中。她见松鼠为吩带所缚,十分可怜,那吩带本只系着活扣,她轻轻一抽即解开,那吩带两头坠着小小金珠,上头却有极熟悉的篆花纹饰,她唇角的笑意刹那间凝固,只觉像是兜头冰雪直浇而下,连五脏六腑都在瞬间冷得透骨。手不自觉一松,那松鼠便一跃而下,直窜出去。
    她此时方回过神来,轻轻呀了一声,连忙去追,那松鼠早已轻巧跃起,一下子跳上了炕,直钻入大迎枕底下。皇帝手快,顿时掀起迎枕,它却疾若小箭,吱的叫了一声,又钻到炕毡下去了。琳琅伸手去按,它数次跳跃,极是机灵,屡扑屡逸。窜到炕桌底下,圆溜溜的眼睛只是瞪着两人。
    西暖阁本是皇帝寝居,琳琅不敢乱动炕上御用诸物,皇帝却轻轻在炕桌上一拍,那松鼠果然又窜将出来,琳琅心下焦躁,微倾了身子双手按上去,不想皇帝也正伸臂去捉那松鼠,收势不及,琳琅只觉天翻地覆,人已经仰跌在炕上。幸得炕毡极厚,并未摔痛,皇帝的脸却近在咫尺,呼吸可闻,气息间尽是他身上淡薄的酒香,她心下慌乱,只本能的将脸一偏。莲青色衣领之下颈白腻若凝脂,皇帝qíng不自禁吻下,只觉她身子在瑟瑟发抖,如寒风中的花蕊,叫人怜爱无限。
    琳琅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唇上灼人滚烫,手中紧紧攥着那条吩带,掌心里沁出冷汗来,身后背心里却是冷一阵,热一阵,便如正生着大病一般。耳中嗡嗡的回响着微鸣,只听窗纸上风雪相扑,漱漱有声。
    西洋自鸣钟敲过了十一下,李德全眼见jiāo了子时,终于耐不住,蹑手蹑脚进了暖阁里。但见金龙绕足十八盏烛台之上,儿臂粗的巨烛皆燃去了大半,烛化如绛珠红泪,缓缓累垂凝结。huáng绫帷帐全放了下来,明huáng色宫绦长穗委垂在地下,四下里寂静无声,忽听吱吱一声轻响,却是那只松鼠,不知打哪里钻出来,一见着李德全,又掉头窜入帷帐之中。
    李德全又蹑手蹑脚退出去,敬事房的太监李四保正候在廊下,见着他出来,打起jīng神悄声问:今儿万岁爷怎么这时辰还未安置?李德全道:万岁爷已经安置了,你下值睡觉去吧。李四保一怔,张口结舌:可茶水上的琳琅还在西暖阁里话犹未完,已经明白过来,只倒吸了一口气,越发的茫然无措,廊下风大,冷得他直打哆嗦,牙关磕磕碰碰,半晌方道:李谙达,今儿这事该怎么记档,这可不合规矩。李德全正没好气,道:规矩这会子你跟万岁爷讲规矩去啊。顿了顿方道:真是没脑子,今儿这事摆明了别记档,万岁爷的意思,你怎么就明白不过来?
    李四保感激不尽,打了个千儿,低声道:多谢谙达指点。李德全返身入殿,安排了侍寝诸人的差事。自己却拖了一条厚毡,就在暖阁门外的旮旯里半坐半躺,闭上了眼睛。
    第22章
    眼瞅着近腊月,宫中自然闲下来。佟贵妃因署理六宫事务,越到年下,却是越不得闲。打点过年的诸项杂事,各处的赏赐,新年赐宴、宫眷入朝都是叫人烦恼的琐碎事,而且件件关乎国体,一些儿也不能疏忽。听内务府的人回了半晌话,只觉得那太阳xué上又突突跳着,隐隐又头痛。便叫贴身的宫女:将炭盆子挪远些,那炭气呛人。
    宫女忙答应着,小太监们上来挪了炭盆,外面有人回进来:主子,安主子来了。
    安嫔是惯常往来,熟不拘礼,只曲膝道:给贵妃请安。佟贵妃忙叫人扶起,又道:妹妹快请坐。安嫔在下首炕上坐了,见佟贵妃歪在大迎枕上,穿着家常倭缎片金袍子,领口袖端都出着雪白的银狐风毛,衬得一张脸上却显得苍白,不由道:姐姐还是要保重身子,这一阵子眼见着又瘦下来了。
    佟贵妃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养着些,只这后宫里上上下下数千人,哪天大事小事没有数十件?前儿万岁爷来瞧我,只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见一桩接一桩的事来回,还说笑话,原来我竟比他在朝堂上还要忙。安嫔心中不由微微一酸,道:皇上还是惦记着姐姐,隔了三五日,总要过来瞧姐姐。见宫女送上一只玉碗,佟贵妃不过拿起银匙略尝了一口,便推开不用了。安嫔忙道:这燕窝最是滋养,姐姐到底耐着用些。佟贵妃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安嫔因见炕上墙上贴着消寒图,便道:是二九天里了吧。佟贵妃道:今年只觉得冷,进了九就一场雪接一场雪的下着,总没消停过。唉,日子过得真快,眼瞅又是年下了。安嫔倒想起来:宜嫔怕是要生了吧。佟贵妃道:总该在腊月里,前儿万岁爷还问过我,我说已经打发了一个妥当人过去侍候呢。
    安嫔道:郭络罗家的小七,真是万岁爷心坎上的人,这回若替万岁爷添个小阿哥,还不知要怎么捧到天上去呢。佟贵妃微微一笑,道:宜嫔虽然要qiáng,我瞧万岁爷倒还让她立着规矩。安嫔有句话进门便想说,绕到现在,只作闲闲的样子,道:不知姐姐这几日可听见说圣躬违和?佟贵妃吃了一惊,道:怎么?我倒没听见传御医妹妹听见什么了?安嫔脸上略略一红,低声道:倒是我在胡思乱想,因为那日偶然听敬事房的人说,万岁爷这二十来日,都是叫去。
    佟贵妃也不禁微微脸红,虽觉得此事确是不寻常,但到底二人都年轻,不好老了脸讲房闱中事,便微微咳嗽了一声,拣些旁的闲话来讲。
    晚上佟贵妃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比平日多坐了片刻。正依依膝下,讲些后宫的趣事来给太皇太后解闷,宫女笑盈盈的进来回:太皇太后,万岁爷来了。佟贵妃连忙站起来。
    皇帝虽是每日晨昏定省,但见了祖母,自然仍是亲热。请了安便站起来,太皇太后道:到炕上坐,炕上暖和。又叫佟贵妃:你也坐,一家子关起门来,何必要论规矩。
    佟贵妃答应着,侧着身子坐下,太皇太后细细端详着皇帝,道:外面又下雪了?怎么也不叫他们打伞?瞧你这帽上还有雪。皇帝笑道:我原兜着风兜,进门才脱了,想是他们手重,拂在了帽上。太皇太后点点头,笑道:我瞧你这阵子气色好,必是心里痛快。皇帝笑道:老祖宗明见,图海进了四川,赵良栋、王进宝各下数城,眼见四川最迟明年chūn上,悉可克复。咱们就可以直下云南,一举dàng平吴藩。太皇太后果然欢笑,笑容满面,连声说:好,好。佟贵妃见语涉朝政,只是在一旁微笑不语。
    祖孙三人又说了会子话,太皇太后因听窗外风雪之声愈烈,道:天黑了,路上又滑,我也倦了,你们都回去吧,尤其是佟佳氏,身子不好,大雪黑天的,别受了风寒。皇帝与佟贵妃早就站了起来,佟贵妃道:谢太皇太后关爱,我原是坐暖轿来的,并不妨事。与皇帝一同行了礼,方告退出来。
    皇帝因见她穿了件香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娇怯怯立在廊下,寒风chuī来,总是不胜之态。他素来对这位表妹十分客气,便道:如今日子短了,你身子又不好,早些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也免得冒着夜雪回去。佟贵妃低声道:谢万岁爷体恤。心里倒有一腔的话,只是默默低头。皇帝问:有事要说?佟贵妃道:没有。低声道:万岁爷珍重,便是臣妾之福。皇帝见她不肯说,也就罢了,转身上了明huáng暖轿,佟妃目送太监们前呼后拥,簇着御驾离去,方才上了自己的轿子。
    皇帝本是极jīng细的人,回到乾清宫下轿,便问李德全:今儿佟贵妃有没有打发人来?李德全怔了一怔,道:没有,只上午贵妃宫里,传了敬事房当值的太监过去问话。皇帝听了,心下已经明白几分,便不再问,径直进了西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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