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上级的吩咐早早地起来操练着。
张昭昂起头,继续带他走下去,一边走一边问:“你知道军营里一共有多少士兵吗?”
李隐舟没有料想到这个问题,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张昭又问:“那你知道这些人每天要吃多少粮食,要消耗多少军需吗?”
“……不知道。”
从庐江到吴郡,他一路逃避着纷争和战火,除了在九江短暂地呆过一阵子军营,他始终生活在陆康和孙策保护的城池中,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
他其实从未体会过战争。
张昭回过头,华发于空中漫飞,他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李隐舟:“你有本事,不需要在这里混口饭吃,但你又对军队的事情毫不知情,足以证明你胸无大志。那么你为什么要来呢?”
为何?
是因为孙权的病危,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大夫,他只想保护好生命里重要的人,和他们的身份、地位与将来的荣光都没有关系。
他脸颊抽动片刻,笑得很勉强:“我以为我能救人,起码能救我的朋友,我想保护他们,但……”
但他却没能救到孙策。
还被他又保护了一次。
压抑的悲痛如泄洪的流水奔涌出来,来到这个时代的第十年,他第一次落下眼泪。
泣不成声。
张昭止住步伐,苍劲的手满怀力量地摁在他颤抖的肩头。
“将军也一样。”他道,“老夫跟了将军近十年,其实他并没有外人所传的那样傲慢,他也只是想保护重视的人而已。”
“是,我知道。”李隐舟仓皇地点着头,“我一直都知道。”
庐江的放行,阿香的逃家,凌操手中的红缨枪,自己腰间的铃铛,还有……送给暨艳的白虎裘。
都是他不为人知的温柔。
张昭温和地擦去他眼角的泪,指着西南的天际:“你看。”
模糊的视线在细碎的凉风中逐渐分明,那颗赤色的星辰在天际隐约闪动。
张昭道:“这是商星,也叫大火,不管是百姓还是朝廷都知道这颗星,以前还有专门的官员观测它运行的轨迹。”
重云遮蔽下的天空如灰蓝色的海,溺着稀薄的星与月,炽烈的商星也似要扑灭一般。
“我知道。”李隐舟悲切地望
着天空,“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商星消失以后,天就变冷了。”
张昭迎着拂面的风久久地长立。
半响,才道:“可到了来年,它还会回到人们的视线中。”
长者的声音在茫茫的夜中有如旷世的空寂。
他问:“天上比商星更亮、更久的星也有很多,可你知道为什么百姓最重视商星吗?”
泪痂凝结在脸上,如一张缓缓松开的手,不再遮蔽眼睛。
张昭慢慢地、沉沉地道:“因为等它再次出现的日子,就是春耕的时候。所以即便它离开了夜空,人们也会日日夜夜地思念它。”
再明亮的星辉也终有覆灭的一日,人们日复一日地仰望星空,记住的并不是其耀眼的光辉。
而是它们曾照亮的黑夜与前路。
李隐舟凝视着那颗即将坠落的赤色大星。
夜风拂动着额发,飘舞的视线中是破晓的曦光,商星终于拖着赤色的火焰缓缓落下了天幕。
他最后望了眼天际,沉沉地闭上眼,在心底无声地祷告。
待百年以后,再次相见,一定是春天。
……
黎明到来时,前路的泥泞更加湿滑,张昭领着他穿过军营,直到一个营帐前面。
李隐舟隐约能猜测到他的用意。
张昭并不掩饰:“少主性情生僻,对部下总是疏远,他不会愿意听我的话,就请先生代劳吧。”
“某何德何能,令张公称一句先生。”李隐舟看着张昭苍老的面孔,在上面看见了许多人的影子,陆康、张机、盛宪……那些远去的身影在这一刻好像都回到了他的面前。
他忍不住道:“您不喜欢少主,为什么……”
张昭似想起什么,忽笑了一声:“其实我也很不喜欢将军,他太不守规矩了,总是给我劝酒,爱拿老夫寻乐子。少主样样不如他,但总算体贴老夫这把骨头。”
说着说着,他也闭上眼,仍笑着:“所以这次,还是选个守规矩,不闹心的吧。”
李隐舟忽然生出一种冲动,他想告诉张昭,这一次你选的人也很叛逆,很冲动,甚至不会带兵,闹出笑话,当然他也有很多功业,可却是在你的反对下进行的。他以后成天就会气你,像个永远都不服管教的孩子。
但他会陪你很长
的时间,不再让你送黑发人。
他忍了许久,终究没有说出口。
只是点点头:“好。”
张昭挥挥手踏上来时的路,孤寂的背影用力地挺了挺,随即吃痛地捶捶腰,摇着头走向忙碌的一天。
李隐舟挪回视线,推开沉沉的门。
晦暗的光线中,小小的营帐就像一个孤独的兽穴。推门片刻错出的一缕光铺了进去,映在一张冷峻的脸上,在鼻锋下落下深深的影。
浅浅的酒气萦绕在鼻尖,李隐舟越过冰雕一般一动不动半卧的青年,推开了两侧紧闭的窗。
晨曦骤然充斥了整个屋子,孙权却似浑身一烫似的拼命地往里缩着,直到一格暗影落在眼前,紧张缩小的瞳孔才停止了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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