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才是卸下了稚嫩与保护最真实的孙权,譬如天穹,晴时极暖,而一怒雷霆。
但眼下已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不把陆绩推出来就很难向陆氏、向世家问罪,错过了这个机会,很可能就会埋下一堆致命的炸/弹,不知何时就会引爆。
所幸孙栩的抵抗没有想象中那么顽固,现在追责陆家也不算迟。
他垂下眼睫,任水珠滚下去,安静地等待孙权乘胜追击的命令。
地面已经积了一寸高的积水,急促的雨点敲碎了林立的倒影。
许久,才听得孙权穿透风雨的声音。
“战机已失,先扶柩回吴县。”
李隐舟惊愕地抬起头。简短地下了命令后,孙权便抿紧了唇,在凌操的护卫下阔步踏出人群,一路擦过神情各异的将领,一步也没有回头。
他并没有解释太多,甚至不说“跟我来”,但谁都知道他的意思。
鲁肃第一个跟上去。
张昭也慢慢地踱着步。
在众人的凝视下,周瑜微微地侧过身。
他的目光从营帐上转
开,步伐平静地迈入雨中。
积水被哗啦踢碎,又有个看不清面孔的武将跟过去。
一个接一个,孙权身后的人慢慢连成群。
……
胳膊被人拉了拉,李隐舟偏过头,是凌统把他拖去檐下躲雨。
他们还没有资格旁听接下来的部署。
“我也不知道少……主公和父亲筹谋了这些。”他一直跟着李隐舟,的确无暇分心,这会更是一头雾水,“主公是什么意思?眼睁睁看着世家作乱吗?”
在凌统急切的询问中,李隐舟眼神反慢慢沉静下来。
他回答着凌统,也是自语:“伯言的办法要牺牲陆家以求最小的流血,这也是曾经将军取庐江时的想法,但主公不愿意沿用,他要用自己的手段。”
凌统更加不解:“可为什么主公不愿意?”
李隐舟望着孙权远去的背影,直到凝成一个墨点消失不见,心中隐约猜测到了什么。
凌统叫他半响不语,不敢追问,只得换了个问题:“通敌的叛徒究竟是谁?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
李隐舟却抽身而起,一身的雨抖落下来。
凌统猝不及防被他的动作溅了满脸的水,眯着眼睛胡乱地跟上去,究竟有些被无视的气恼,用蛮力硬生生拉住了他的袖子:“先生先回答我。”
李隐舟只得驻足。
雨重新落在肩上。
他仰头望着一瓢接着一瓢没有尽头的雨,道:“他不是看着世家作乱,也不打算放过任何人。一开始计划问责陆家是为了震慑世家,用示威来减少冲突,大部分有反心的人其实就和孙栩一样,一旦看到别人落败就会更小心隐忍。但现在……”
他转了转眼眸,目光沉沉:“他要彻底除去有反心的世家,一个不留。”
这是唯一的解释。
孙权在吴郡留有后手,就像对孙暠动手那样,不给一丝反应的机会。
凌统一惊:“万一他们狗急跳墙了呢?现在四处布线,兵力吃紧,能不打的仗为什么要急着打?何况我们还没回去,谁能对付他们?”
李隐舟亦只是猜测。
他蹙着眉,心里的雨更乱,索性闭上眼:“等我们回去就知道了。”
——————————
不过经过一日的商议,孙权就已正式宣布
率精兵回吴郡。
六军素槁,护着盛大的棺。
孙尚香这才现身,带着满脸的凉水,眼神微有些怅然:“里面只有兄长的衣物。”
她自我开解地抹去忧愁,有些奇怪:“你最近不是常陪着兄长吗?为何现在倒和我挤一块了。”
李隐舟倒不计较这个:“他现在是主公,每个人都盯着他。倒是你……”
他瞟一眼孙尚香:“早晨怎么没带着公纪来?”
孙尚香也不瞒他,悄悄地道:“其实兄长早就改了主意了,只是一直没告诉你。”
李隐舟有些讶异地抬眉,自己居然变成了被隐瞒的那个人,这还真是头一遭。
“你别生他的气。”孙尚香难得有替孙权说话的时候,纠结半日,还是说出了口,“不下狠手,那些有反心的人终归还会伤害你们的,你也是,陆家也是。”
她指了指李隐舟的脖颈。
当日孙暠掐出来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
但孙尚香也见过,不曾问,想必是已经从孙权口中得知。
她道:“那些宗亲都因利生叛,世家就更不可能忠诚,就像腐肉,不除到见骨,是不可能生出完的好手臂的。他没有长兄那样的威严一直压制他们,就只能选择殊死一搏,否则连自己人都要一直流血牺牲,又谈什么江东的大业?”
李隐舟摸了摸脖子,半响不语。
的确是孙权的作风,陆逊愿意牺牲陆家两全他和世家,他却不愿领这个情。
说翻脸就翻脸,还是那个小狼崽子的脾气。
李隐舟翻身上了马,大军疾行,他们也不能娇气地坐马车。
孙尚香比他还熟练,策马绕前,迷惑地自言自语:“可我还是不明白,谁能帮他打世家啊?”
颠簸的视线中,雨后清亮的山水遥遥铺展开。
大军赶在吴县外数十里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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