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事,他递给我了一把钥匙,连同小区的出入证,证件上的照片被黑色的水性笔涂掉了,留下几行斑驳的字。
我听到落锁的声音,竟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想敲门告诉他,医生叮嘱过我尽量不要让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但也说过抑郁症患者需要自己的空间。
医生说的话真矛盾,我决定今晚先让他有自己的空间。
[18]
做猫的时候不喜欢的事情,成为人之后竟然会如此享受——洗澡就算一件这样的事。
不过我没能记住每个沐浴产品的功能,现在头发有点发黏。都怪刚刚竟池在跟我介绍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一直在欣赏他的那张脸。
走进卫生间的竟池显得比在医院或者在客厅时的竟池都要放松一些。在医院昏睡一天之后,他脸上的暗沉褪去,皮肤细腻又白净,睫毛干净纤长,从那双让猫想要一直凝望的眼睛边缘伸展,像姿态优美的鹤的羽翼。
竟池的鼻骨很高,显得覆在鼻子上的皮肤轻薄宛如透明。钝圆的鼻尖微微上翘,比起现在的我更像一只爱撒娇的小猫。认真思考的时候,他会抿起嘴唇;所以放松嘴唇开始说话的时候,嘴唇的颜色会比平时更加粉红,带着一点点水光。于是我就一直盯着看,直到他的嘴唇变回干燥的粉色。
“池神”应该是高宸因为这张脸而起的昵称,反正我觉得他比电视里的出现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一定是今天看了太久的竟池,在病床上睡着的竟池,和医生僵持时皱着眉头的竟池,坐在落地窗前看夕阳的竟池,认认真真读产品包装的竟池,伸手测水温被冷水冷到一激灵的竟池。还有一天前的竟池,双目无神,面无表情,孤单单地站在天台上。所以我在梦里面回到了那个时候,这一次我没能拉住他,便跟随他坠落。
我们没有极速下降,我们轻得像两朵蒲公英,被风裹挟着晃荡。竟池的眼睛始终望着漆黑的天,没有惧意,甚至有些享受。我想去抓住他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竟池距离我好近,甚至开始露出微笑。而传到我耳边的风声听起来却那么像是呜咽:压抑、沉闷、格格不入。
早上醒来时,竟池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去上班了。我建议他遵照医嘱多休息几天,他抻着脖子打领带,一面解释不能突然请假,不然他的同事会忙不过来。竟池今天戴着一副银框细脚眼镜,不管说什么,都让猫觉得很有道理。
我和竟池一起下楼,他问我要不要坐他的车去学校,我强烈拒绝,说要熟悉新的通勤路线。
我们在电梯里分别,我在一层下电梯,蹲在住户告示栏下面发呆。竟池在负一层下电梯,说要从那里开车去工作。
我担心一出小区路过超市时碰到了钊哥会穿帮,所以只能在小区里面耗时间。先去草坪上探望总是潜伏于此的猫兄弟,不过他们看到我就跑走了。想去别处逛逛的时候,看到了迎面而来围在小吃摊前看热闹的阿姨,于是又赶快跑回楼道里。
终于警报解除,我可以安心回家。因为还没学会独立操作电梯按键,所以我只能认命,哼哧哼哧地进行一点也不必要的晨间锻炼。爬回27层时,我已经汗流浃背。值得庆幸的是,我终于掌握了上下楼梯这项技能,不再需要手脚并用了。
我想再去洗个澡,然后睡一觉,昨晚的梦太过清晰,从醒来到现在都一直觉得疲惫。
等我挂着毛巾正要走进卫生间时,竟池回家了。
[19]
钥匙捅进锁眼的时候我已然紧张,旋转拧动锁扣的时候我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它们正吵嚷着大事不妙。随即我的汗毛正一根根竖起,我觉得我的头发一定也立起来了,头皮觉得又冷又麻。
我想赶快躲进房间,但双脚已经变得僵硬沉重,单是维持站立都很难。刚刚爬楼梯的时候应该劳逸结合一点的。
竟池的视线穿过客厅落在了全身僵硬的我身上,不过他看起来并不惊讶。他的嘴角扬了起来,带着一种料定的得意:“我以为你至少会在外面溜达一天,等到下午才回来的。”
他坐在沙发上,扬起头看我,神态比昨天更轻松一点。
“那个……”,我只能告白,“我其实不是学生,我昨天骗了你,骗了钊哥还有那位医生,对不起。”
竟池倒是没花什么时间就接受了这个道歉:“我知道的,常市没有第二中学,我上高一那一年,第一中学和第二中学就合并了,现在它们都叫菁华中学。”
竟池神态真诚:“我也得跟你道歉,昨天你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说谎。我也利用了你让医生同意我出院。对不起。”
“没事”,我摇摇头,要说利用,我们也是彼此利用。
“我估计你是离家出走了,你赶快回家吧,我可以资助你路费。如果你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我可以帮你跟你家人解释,就说……你是来常市参加竞赛或者考察理想大学?” 竟池掏出了手机,“你家在哪里,我给你订票。”
一听竟池要送我走,我心里一阵慌乱。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也想不出其他借口甚至谎话能应对这个状况。
“那个……” 我大步跨进客厅,一把按在竟池拿着手机的手上。我坐在沙发下面的地毯上,让自己比竟池再矮一点,“我跟你说实话,这是我的秘密,我不要求你也保密,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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