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彻骨的冬天流逝于漫无目的的长途跋涉中,春天的第一抹绿色出现于融化的积雪背后。
他们正在穿越出云的边界。
盯着松阳手掌上那枚孤零零的钱币,银时神游天外地想了会儿对方掌心白得跟他有色差之类的题外话,松阳则是语气沉痛地重复。
“最后一个子了喔。”
战乱年代不大容易找到赚钱的工作,一路走来,松阳零零散散打过不少零工,也没攒下多少钱,更别提足够负担住宿的费用,光是支撑温饱就快入不敷出。
看一眼他洗到发白的外衣,银发孩子开腔的语调听起来懒懒散散的。
“银酱可以去偷钱包,银酱很擅长的。”
他说得不以为然。松阳怔了一秒,很轻地戳一下银发孩子没几两肉的脸颊,摇头。
“不可以,银时,不允许。”
打定主意要让捡来的孩子融入人类之中,松阳不可能放任他回到以前的生活。
“......那就把银酱卖了呗。”
见松阳露出诧异的眼神,语出惊人的银发孩子语速飞快地解释道。
“拿了钱,银酱可以逃出来的,逃跑的事银酱也很擅长——”
“不卖的喔。”
将还没到他胸口的银发孩子用力拥住,敛着绿眸的长发男人一字一句地许下承诺。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主动抛弃银时。”
——不会再丢下接纳怪物的人类独自一人。
(天真,我等着看你后悔。)
识海里,虚的嘲讽随即而至,松阳权当耳旁风,无视掉识海里冷嗖嗖的声音。
让他突来的拥抱打得措手不及的银时僵直片刻,立即挣脱他的臂弯退出几步开外,嘴巴撅得老高。
“不许对银酱动手动脚!”
——是富有活力的、朝气十足的、人类的孩子。
“小银时抱起来软乎乎的~”
“你才软乎乎的呢,男人不可以用软来形容!”
开黄腔的本领也是在战场上学来的?松阳支着下巴思考几秒,温柔地往他脑门上来一拳头。
“再讲十八禁的话题,就让银时下面的骨架也折断喔。”
“明明比银酱的尺度还大喂你!”
——是会代替他获得幸福的孩子。
*
夜间照旧只能露宿山林。
山间最不缺少的便是弯弯曲曲的河流,寒冬里洗冷水澡对银时来说的确是冻骨头的体验。
“感觉oo都要冻成冰球了,小银银不会缩到以后长不大吧。”
“银时,是想让我缝上你的嘴巴吗?”松阳握拳头笑得眼角弯弯。
“越来越可怕了喂你这个欺负小孩的大人!”
抱着哆哆嗦嗦扒着他汲取温度的银发孩子,松阳一点点替他擦拭干净后背上大片暗沉的痕迹,银时觉得不自在,扭动两下,又没办法挣脱开,趴人家胸口,忍不住伸手戳对方线条优美的胸肌,多少有点好奇这里面填充的东西。
是蛋白粉吗?才不会是真正的肌肉吧?
松阳察觉到了,好奇地低头问他。
“银时是觉得冷吗?那就再往我怀里缩一点吧。”
“谁叫你大冬天的还强迫阿银洗澡啦!”
银发孩子不满地抱怨。“皮肤都冻成金属材质了,下一步银酱就能变人体高达了喂。”
松阳也有些歉意,认认真真地告知他缘由。“银时身上陈年伤痕太多,不经常清洗的话会有感染风险的,医书上是这么说的。”
“伤疤是男人的功勋啦,知道吗,干干净净的松阳是羡慕不来的。”
银发孩子得意地哼唧几声,半晌没等到松阳回答,有点不安地抬头望人家的脸。
果然不该提起这种话题的,他想。
清清冷冷的月光下,长发男人注视着他的那双淡绿眸子盈盈闪着他暂且读不懂的情绪,唇角的笑意莫名带点悲戚。
“是是,我有点羡慕银时喔。”
——世间所有苦难都无法于这具千年不死的身躯上留下一丝印记。
这便是身为怪物的宿命。
“嘁,超虚伪的羡慕啦。”
比起最初时的淡漠,银发的孩子语气里终于有了鲜活的情绪,即便不曾主动亲近他,也不再抗拒他的靠近。
“总之,别小看银酱,四五个成年人银酱也不放在眼里,好好享受银酱大人的庇护哦。”
“银时……跟很多成年人打过架吗?”
又听到语出惊人的发言,松阳是在意得不得了,银时理解不能他那副怔愣的态度,轻松地耸耸肩。
“总会有的啦,喊着诛杀食尸鬼的白痴大人,跑来挑战银酱,不努力打跑的话,银酱不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公公了吗,所以说,银酱真的很强哦。”
“嗯……银时,是很厉害的小武士。”
又来了,那个言不由衷的笑容。
明明是在夸奖他,绿眸里的神色全然不是会令人感到愉快的那种,反而教人心情沉甸甸的,像压着让他喘不过气的大石头。
——完完全全理解不能的奇怪大人。
“笑得难看死了,笨蛋。”
怀里的银发孩子嘟嘟囔囔出这么一句话,松阳怔了怔,收敛起眼底的疼惜,温柔地抚摸他的发丝。
“以后,这样的争斗再也不会发生了。”
一分一毫,都不会再把你牵连进怪物可悲的命运之中。
绝不能……让你变成第二个胧。
(说到底,不过是个脆弱的人类小鬼,有什么意义呢,松阳?)
虚嘲讽他的话语总是大同小异,松阳敛着眉眼当他不存在,专注于凝视银发孩子绯红的眼眸。
“我啊,会用心保护银时,不再让银时受伤。”
“银酱才不要你保护呢!弱弱的笨蛋乖乖地给银酱保护就好!”
“欸,我并不弱喔,银时。”
“打地鼠的功力是不弱啦松阳笨蛋!”
——
最后一个字,松阳拿去临近的镇上买回来一袋糖果。
“这什么啊,填不饱肚子的玩意银酱才不要,乱花钱的松阳是笨蛋!”
“是迟来的生日礼物喔。”
“哈?生日?那是什么东西?”
“嗯,是出生的日子——银时的话,当作是重获新生的那天就好。”
“哦。松阳你还真是成天讲银酱搞不懂的言论啦。”
银时兴趣缺缺地扫两眼粉红色的包装纸,又故作不经意地问。
“所以呢,银酱的生日是哪天?”
“自说自话地定下捡到银时的那天,银时会介意吗?”
“随便啦,银酱又记不得日期,更不感兴趣。”
嘴上说得斩钉截铁,松阳剥开糖果塞进他嘴里,银时吧唧着嘴三两下吃掉,意犹未尽地瞟鼓囊囊的袋子。
“所以,银酱的生日是哪天啦,又不告诉银酱。”
“是每一年的十月十日,记住了喔,银时。”
松阳浅笑着喂给他第二块草莓软糖,银发的孩子让甜滋滋的味道甜得眉开眼笑,想着每年都能享受一次美味的糖果,稍微燃起几分兴趣。
“那松阳你呢,生日是哪天?”
“我啊……”
面前浅色长发的男人叹了口气,一瞬间,银时看不明白他脸上复杂的神情。
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又恢复眉眼弯弯的笑颜。
“是八月四日。”
是夏天的时候,救下名为胧的孩子。
带给怪物的温暖像是转瞬即逝的夏日烟火。
“嗯嗯,记住啦。”
抱着袋子大吃特吃的银时回应得不走心,的的确确记下这个日期。
明年,能攒到给松阳买生日礼物的钱吗?
——
又一个冬天过去,他们抵达本州岛最东面的长洲。
沿海的长洲跟战场的中心地带不同,还是朴实无华的村庄模样,山林间是偶尔能遇见过路的行人的,银时听松阳的说法,之后就要去山脚下那个叫做萩城的地方寻找落脚点。
“松阳你该不会早就计划好目的地是那啥萩城了吧。”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不晓得该去哪里就是了……”
一同坐在火堆前,长发男人撑着脸颊好似陷入沉思。明晃晃的火焰映照里,那双淡绿眼眸明亮得像清澈的绿宝石。
“有什么特殊含义吗,那个地方。”
银时问得漫不经意,红眸里其实紧张得要命,唯恐松阳看穿他的意图。
近两年来,从未听这人说起过自己的来历跟往事,即使直截了当地问他也三两下转移开话题,要不就是讲不知所云的笑话。
“我会把勇者和他的小伙伴嗷呜一口吃掉再变成星星吐出来~”
“你是吉田卡比吗喂!”
超不坦诚啊,这个奇怪的大人!
对于能否得到答案,银时着实不大抱希望,但姑且还是想挣扎一下。
“闲着没事,讲给银酱听听呗。”
意外的是,松阳迟疑了几秒,居然温声作答。
“是……一个重要的朋友出生的地方。”
“重要的朋友?”
银时满不在乎地呷呷嘴,吐槽道。
“人在哪,哪门子重要的朋友会放任你流落街头啊喂。”
“他……”
大概是想起灰发的孩子充满憧憬的脸,有一瞬间,这颗怪物的心隐隐约约传来疼痛感。
(他是为你而死的,松阳。)
与往常不同的是,虚阴冷的笑意里带了一份怜悯。
(为了你天真可笑的心愿,葬送了世间唯一爱着你的人类,不是吗?身为杀人鬼的你,居然连刀被拿走都无法察觉——)
(你是故意的,虚。)
松阳花了些气力,才把眼底的猩红压制下去,外表上勉强维持着淡然应付银时探究性的目光,意识里还能心平气和地同虚对话。
(你是故意不唤醒我,让胧离开的。)
(是又如何,做出那种选择,那个小鬼也该有身为累赘的觉悟。)
(所以,人类永远不会给予你爱意。)
少见识海里嘴碎而又脾气臭的虚被噎得接不上话,松阳感觉到他黑着脸遁入黑暗中了,略微垂下眼睑,平复这阵回忆带来的绵长迂缓的刺痛。
“话说一半怎么回事啊你,男人的好奇心跟oo一样都需要及时填满——救、救命!一拳一拳的打桩更恐怖了喂!银酱要扎进地表深处了啦!”
将嘴上没把门的天然卷小鬼种进地里,松阳无奈地伸手弹他皱出抬头纹的额头。
“银时,送你去地心一日探险好不好?”
“哇呜哇呜不要过来啦变态松阳!!”
——结果,还是没明白重要的朋友的来龙去脉。
银时不指望撬开松阳严实的嘴,也不是说多么在意松阳的身份跟来历。
管他是其他星球来的躲避继承权争夺的天真少主,还是突发奇想体验人生的外星王子都好,银时并不担心松阳会突然拍拍屁股走人,起码等他回心转意想回家过好日子了,还能跟着混口饭吃。
——咳咳,一直流浪下去也没关系。
只要能跟松阳不分开。嘘,不许将银酱幼稚的想法告诉那家伙哦。
长途旅行必须备好资金(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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