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华琼池的一处凉亭里,投了鱼食,水草丛纷纷游出七彩斑斓的金鱼,张口喁食,游弋争抢,皇帝对着碧波荡漾,眼前浮现小丫头浮在水上学蛙,从水底缓缓探出小脑袋,口鼻喷水如注。
嘴角不自觉带着笑。
现在几乎成了一种习惯,心中郁结踌躇的时候,一想小丫头,想那些有趣的事,便能云开雾散了。
游廊那头,陆绍翌身披甲胄蜿蜒走来。
皇帝眼中闪过寒芒,你终于来了,来跟我要她的吧,你竟等到现在才来,诚然是个没胆魄的。
坐到乌木椅中,拿起一本战国策。
“陛下,陆中将求见。”
“宣。”
陆绍翌站在廊下吐出一口气,心中发虚,硬起头皮,踏步向前,走到二十几步,却像飘着去的,皇帝坐在那儿,身着宝蓝色阔袖长袍,束发玉簪,腰束蟠螭纹玉带,两腿相交,慵懒的姿势,却威严无限。
“陛下圣躬金安。”他单腿跪地,拱手行了个军礼。
“平身。”皇帝挥了挥袖,也不看他。“何事见驾?”
陆绍翌后脊心冒出了一层汗,胸腔随着呼吸起伏,把心一横,为了能抱得美人归,豁出去了!仍然拱着手,自己的声音忽近忽远:“启禀陛下,臣......臣倾慕......靖国公十一女,望求陛下成全。”
皇帝指间的扳指和食指摩挲着,合上书,看着他,眼神竟是冷的,语气温和:“你们怎么相识的?”
陆绍翌禀道:“臣与她幼年就相识。”
皇帝眼底闪过惊讶,陆绍翌说:“臣的祖母与慕容元氏老太君有亲缘,是远方表姐妹,臣十岁那年,曾在淮扬节度府小住过半年,与十一妹整日玩在一起,两小无猜,这次去淮南,才和她重逢了。”
皇帝狠咬牙根,心中泛涌出一股酸涩,那几个字无比的刺耳,青梅竹马?郎情妾意,两小无猜?
朕竟做了你的搭桥铺路人!
他想给这孙子几拳,你他妈怎么不早说!朕去淮南将所有与慕容府有干系的人事都排查了,自以为天衣无缝,竟纰漏了你个孙子,倘若你是个不知好歹的,给慕容槐做耳目,朕岂非受制于人!
他想想,深觉后怕。
这孙子现在挖了朕的墙角。
他面上依旧毫无波澜,淡然道:“你与她,不般配。”
陆绍翌后背一震,僵直地站着,一颗心如掉进了烈火焚焚的沸腾热汤里,开始煎熬起来。发间冒出了冰凉的汗意,脑海白茫茫一片,努力拨开那白雾,唤起一丝清醒,心想,陛下果真喜欢定柔?不应该呀,若是,怎地没有宠幸?怎地她还是个小宫女,反复揣度,圣意何为?
只有一种可能,陛下仍深为忌惮慕容槐,是以不喜近臣心腹与慕容府走的近了。
十一妹妹,你便是罪臣之女,我也舍不下呀,舍你如舍命!
皇帝又道:“你的婚事朕自有主张,已写了御信宣你父亲回来,你回去正好修饰新房,朕明日要去康县巡行河道,三五日便回来,届时许是你父也归家了,你只管迎新妇便是。”
陆绍翌犹如箭镞攒心,尖利地刺着,疼的喘不上气来,耳畔嗡嗡的一阵鸣响,皇权至尊,身为人子只能服从,沉痛地拱着手,手臂在颤,好半天才回了个:“......臣......遵旨......”
跪安离去,皇帝望着那颓丧的背影,目光生了鄙夷。
你若是个有种抗旨的,也算顶天立地,值得跟朕抢一抢,不枉她喜欢了一场,你却是个叫朕瞧不起的。
小丫头大概是被沙子迷了眼。
翌日一早,皇帝的銮驾出了京,襄王率神武和羽林军扈从。
午后太妃午歇,皇后让人唤了定柔到霓凰殿,坐在圆桌前,在她额上亲昵地点了点,笑埋怨道:“你和陆公子的事,该告诉本宫的,本宫拿你当亲姐妹,你却拿本宫当外人。”
定柔愧疚的垂下头:“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怕事发了,连累娘娘。”
皇后嗔了她一眼:“本宫是那种怕连累的人吗,妹妹能寻到有情人,终成眷属,被人疼惜着,琴瑟和谐,鹣鲽情深,终老一生,本宫看着也欣慰。”
说着长长叹息一声,微微含了泪:“姐姐少年时,盼着能遇到一位知心郎,白首不相离,可惜,嫁到这宫里来,活成了鱼眼珠。”
定柔同情地看着她,皇帝那样多的女人,所谓的正妻不过是一个精致光鲜的摆设罢了,还好自个解脱出来了。
皇后道:“本宫愿助妹妹一臂之力,去给太妃说说情,去求太后,本宫现在重新掌回了凤印,虽被掣肘,这点子威信还是有的,放你出宫嫁人,或者做你们的媒人,也算福泽一桩。”
定柔想到昭明哥哥,心中溢满甜蜜,想到嫁了便是一生,不由犯了迟疑:“不瞒娘娘说,我与昭明哥哥只有几面之缘,我觉得我知晓的并不深切,真到了这会子,我心里好像没底,我想再多多知道他一些事情,多多考虑考虑。”
除了林四小姐,他有过喜欢或相好的女子吗?
他会一辈子对我始终如一吗?
他的家人好相与吗?
皇后眼眸闪烁着,看懂了她的忧虑,拍拍手背道:“本宫自小在京中,平凉候家还是的洞悉的,陆公子少年英才,是皇上的同窗,不到弱冠便升了少将,与林四小姐订婚多年,不曾传出拈花之事,也无流连风月,是专注执一,品德贵重的人,平凉候常年驻守戍边,家中由李氏夫人主持中馈,勤俭朴实,温良贤淑,在贵眷之中颇有名望,这个本宫可以担保。”
定柔想了想,只剩了一丝疑惑:“她为何告御状,不肯善终林家姑娘?”
皇后直接道:“妹妹没有做母亲,不了解为人父母心,并非陆夫人不愿善终林姑娘,乃是爱子情深,宁身化齑粉,也不愿儿子受委屈,陆公子未婚未娶成了鳏夫,这名声便贬低了,再娶便是续弦,自然担忧聘不到良缘,陆夫人为了儿子敢于冒死上殿,直禀天听,如此魄力,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本宫深为佩服。”
定柔沉沉地垂颔,满心愧疚,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妹妹现今已过了豆蔻年华,不可再耽搁了,好姻缘不等人。”
定柔点了点头:“我身陷宫闱,不如如何再见他。”
皇后笑了笑:“眼下就有一个机会啊,我母亲病后初愈,明日在府中设了小宴,邀请太后和太妃游园听戏,本宫可以安排,你与陆公子私下见一面。”
定柔忙起身伏地,对她磕了一下。
待第二日随仪仗出了宫,前簇后拥着安太妃到花厅吃茶,稍后入芙蓉宴,饭罢到花园入座,丝竹班子已开锣,唱着一折《西厢》,皇后示了个眼色,对太妃说:“本宫有几个堂妹想跟慕容姑娘切磋绣技,望太妃成全。”
太妃心思全在戏台上,磕着瓜子摆了摆手指。
定柔沿着甬道出了园,跟着一个嬷嬷走了好久,穿过一道道游廊和垂花门,到了后园,四下僻静无人,将她引入一个房间,自告退了。
推开门扇,昭明哥哥今日穿的银灰色的便服锦袍,系着革带,衬托的精神奕奕,进来便将她拥入了怀,一手合上门扇,呼吸灼热急促,落在颈间,定柔一个念头还未转过来,已被打横抱起,屋中竟有床榻,昭明哥哥扯开了宫裙的衣带,沉重地覆住了她,定柔霎时吓坏了,伸手死死挡在他的脸上“你、你干嘛!”
陆绍翌喘息着渴求:“好妹妹,我想你想的快死了,给我吧。”
定柔直接给了他一记耳光,才打清醒了。
“我们虽换了定情之物,却无媒无聘,你岂非轻薄我,昭明哥哥,难道定柔看错了你吗?”她眼中带了泪意,审视着他。
陆绍翌忙解释:“我是太难过了,昨天我去找了皇上,明明答应过只要我有了心爱的人便成全我的,谁料君心难测,我昨晚一夜没睡,怕极了。”
蹲坐下去,颓然低头,泪水大颗大颗打在莲纹砖上。
定柔立刻心软了,她知道原因,皇帝那个混蛋!
俯身下来,坦率告诉他:“没有三媒六聘,没有花轿红妆,我慕容定柔绝不轻贱了自己,便是我们情深似海,也不行,若无缘,唯有与君相忘。”
陆绍翌握住她的手,哽噎道:“我还想着今天你能跟我一起私奔呢。”
定柔转头到一边,努力不看他:“定柔一生只走光明浩然之路,绝不做那淫奔无耻之事!”
陆绍翌伤心到极处,抱头喃喃:“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定柔抱膝坐在地上:“或许我这一生,都离不开那个皇宫了。”
陆绍翌抬袖猛拭去泪,心中想出了主意:“趁着皇上不在京,我们拼一拼吧,皇后是个心肠柔善的人,即愿意助我们相见,我们求求她,帮帮我们,给太后说说情,我让我娘明日进宫,求太妃,她们一起给太后进言,只要太后赐婚,皇上事母至孝,定不会再横加干涉。”
定柔知道只要这一条路,太妃和皇后两个人情,太后会思索一番,不可能一下驳了面子,她真的要嫁给昭明哥哥了。
她心中最后作着挣扎,问他:“昭明哥哥,你从前可有过喜爱的女子?”
到了这关头,他见她生了疑虑,顿时恐慌无措,举誓道:“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从小就喜欢,再不曾遇到动心的,如有谎言,叫我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她信了,又问他:“你以后会对我始终如一吗?你会不会时日长了,便对我厌烦了,再去与别人欢好?我慕容定柔断然做不到三从四德,与别人共侍一夫。”
陆绍翌再次举誓:“我此后只娶你一人为妻,绝不纳妾,如有违誓,万箭穿胸,尸骨无存。”
“好。”她的眼眶盈满了热泪。
就凭这句话,慕容茜,嫁了!
如斯男儿,正是我所求的。
曲终人散,曹家花厅,一对苦命鸳鸯跪在皇后面前。
皇后亲手扶起他们:“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本宫定竭尽全力,成全了你们!”
“吾必终生感激娘娘恩典!”
日暖和煦,黄龙旗猎猎,河道上蚁群般的工民在夯土,皇帝围着披风站在高台的围栏上,俯视着,襄王走过来:“这边交给姜侍郎,明日咱们便返京罢,还乘快马吗?”
皇帝点一点下颔。
襄王不解:“连日奔波,臣弟担忧龙体。”
皇帝道:“朕不知为何,心中不踏实,还是早些回去,免得有事。”
襄王笑他:“哥是越老越谨小慎微了。”
皇帝在他肩上打了一下,襄王忙换了词语:“持重,是持重,哥不老,明年才而立呢,正是龙马精神。”
皇帝要踹他,襄王促狭的躲开了。
皇帝转眸望着远山叠金流翠,目光充满遐想,问:“四弟,你可知晓,一个女子心中另有所属,如何让她回心转意?”
襄王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了眼神,诧异道:“你是认真的?臣弟还是第一次听您这么认真的说起一个女子。”
皇帝深邃的眸子荡漾着一抹缱绻的神往,唇畔挂着深情,坚定地:“对,喜欢,非常喜欢!”
襄王望着哥哥侧颊的神情,笼罩在夕阳的光晕中,明黄衣袍灼灼生辉,衣袂袍角随风飘飞,宛如神祗。“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我哥这般向往。”
皇帝微笑温柔:“这世间的独一无二!”
襄王确定了哥是认真的,不由感慨那个女子,倾世的福气!这世间竟真有一个女子,能得到哥的一整颗心,竟还是个另有所属的,不识好歹。
“臣弟只遇到过投怀送抱的,臣弟平生所见,无不是奉承取悦,或有不同的,也是欲擒故纵,放长线,吊胃口。”
“她不一样。”
皇帝下定了决心:“回去朕就册封她,先给她名分,等时日长了,她忘了那个人,就会接受我,我可以慢慢等,朕不信,朕以赤诚之心待她,她不感动。”
远处的天际,夕阳渐渐沉了下去。
第三日康宁殿,宫人们呈了茶,陆李氏冠戴正装和安太妃依着位子坐在右下首,皇后坐在左下首,太后听明了来意,微微蹙眉,那是哀家为祈儿预留的人,若不是岑双前几日忽然见红,祈儿要寸步不离守着,哀家不愿他分心,这会子已是襄王侧妃了,哀家答应了祈儿,待巡行河道归来,便将人送去襄王府,这就有来抢的了!
安太妃笑迎迎地道:“我这侄儿命苦,一表人才却遇到了林家那样的事,二十好几了,我甚是喜爱定柔那孩子,肥水不流外人田,索性亲上加亲了,不失为一桩美满姻缘,臣妾正做了媒人。”
李氏也赔着恭顺的笑:“臣妇之子与慕容姑娘算得表兄妹,虽出了五服,可自小相识,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璧人,还求太后成全,一双两好,百年偕老。”
太后直后悔没有把慕容十一早些提调康宁殿,这会子却不得不顾忌安太妃的面子,安玉徽惯是个小心眼的,为了个宫女,不值得扯破了脸皮。
皇后也忙帮腔:“启禀母后,皇上曾对臣妾说过,待有恩遇,放慕容姑娘出宫嫁人。”
太后刚想拿做过御妻来搪塞,进过韶华馆,册封过名分的人,怎能再许嫁臣子,这下子生生梗在了喉咙。
“皇帝真这么说。”
皇后施一施:“臣妾岂敢假传圣谕。”
太后彻底抹不开面子了,只好说:“既是如此,也得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愿,不然,岂非哀家乱点鸳鸯了。”
定柔从殿外宣进来。
李氏望着粉衣宫娥,瞬间目怔,娇小姌巧的身姿,娉娉婷婷而至,款款敛衽行礼,婀娜绰约,端庄静美,儿子口中仙女一般的人物,目怔了一瞬,心说,果然没夸大,如此惊为天人!
“竟有这么标致的姑娘!”李氏想着,我儿有福了,上天果然是公正的,前头那个痨病鬼耽搁了,却送来这般国色天香的,正作补偿。
定柔望了一眼左边上座的妇人,穿着四品命妇的常服,约莫四五十岁,丹凤眼,眼角几尾细丝,鬓边难掩银白,倒比母亲沧桑了许多,心道这就是昭明哥哥的母亲,长得不甚像,许是昭明哥哥肖似父亲吧。
目光相触,想到这是以后的婆母,顿时耳根发烫。
请了安,安太妃递了个眼色,李氏先开口了:“姑娘,你可认得我,我是平凉候陆家的主母,说起来咱们是远亲,先婆母姚氏恭夫人,与汝家先老太君,乃是旁支中表,论辈分,吾当得一声‘表舅母’。”
定柔福一福:“拜见表舅母。”
李氏点头不止,越看越觉女子粉雕玉琢,这世上的美很多种,有扎眼的,细品却成了俗常,这女子是精致小巧,耐看的那种,天生的美人胎子,怪不得儿子摄了魂儿一般,娶这么个仙人儿回家,儿子还不被那些同僚羡煞死,一扫前头的蜚短流长。“快免礼孩子,啧啧啧,慕容府竟有这般仙姿玉色的人儿!”
李氏差点忘了下头的话,安太妃戳了戳肘,才想起来,清清嗓音道:“舅母昨日去靖国公府拜访了慕容槐公,以及你母温氏夫人,我膝下一子一女,长女早已出嫁,小犬绍翌,也是神采英拔的儿郎,咱们两家何不亲上加亲,吾挚诚冀求你父母赐爱珠下嫁,诚心聘你为妇,你父母已首肯,太妃也愿成其好,如今要听你的意见,孩子,你可愿做陆家媳?”
这样直白的问出来,定柔臊的脸颊红汪汪,如火炭烧了起来,手指隐隐的颤,嚅嗫着,好一会儿才说出,声如蚊呐:“甥女蒲柳之姿,舅母肯抬举......不胜荣幸......”
太后眼角闪过不悦,这孩子,哀家白疼她了,不是个聪慧明意的,也罢,主子许肯了,两方父母许肯了,皇帝也许肯了,当事者也许肯了,哀家再阻挠,岂非不解人意了。
“皇帝说过,陆家公子德才兼优,圭璋特达,待来日要亲自赐婚,如今皇帝不在,哀家便代他下谕,效法此去蓬山,愿两位卿家结秦晋之好,琴瑟相鸣,拟为佳话......”
白虎门外,陆绍翌不停地踱步,望眼欲穿,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跳。
李氏满面春风地走出来,陆绍翌三步并作两步,险些撞到了母亲,激动的声线直颤:“如何?”
李氏喜悦地点了点头。
陆绍翌大喜若狂,几乎要一跳蹦到城墙上:“我能娶定柔了?娘,你掐我一下,这不是做梦吧!”
李氏怎舍得拧自己的心头肉,轻轻捏了捏儿子的耳垂:“我儿有福了!”
陆绍翌一步跃上马,扬鞭驰了出去。
到了夜晚,激奋的辗转难眠,起来到院子大唱风萧萧兮,一边耍起了红缨枪,把阖家都给惊扰起来了。
七月十二日晨起下了晌急雨,片刻便云消雨霁,碧空万里,琉瓦飞檐被洗涤的明净莹新,映着日光璀璨生辉,棱线分明,定柔忽觉得眼前看什么都是流光溢彩的,走进这座孤城,整整三年六个月零七天,第一次觉得,一砖一瓦,都是豁朗的。
昨夜已收拾好了包裹,她嫌累赘,只带走了贴身紧要的东西,衣服首饰尽数给了那些宫女姐妹。
天不亮就起来,最后伏侍了太妃一场,而后到康宁殿给太后磕了三个头,感恩万千,太后见她目光赤诚,也不气了,只满心不舍,这个女娃一无亲二无故,却不知为何,叫她总想起那夭亡了的女儿。
后去了霓凰殿,拜别皇后,这是最大的恩人,若无她,定柔许是会在韶华馆变成槁木死灰,亡魂淹没在这寂寂深宫里。
皇后握着她的手,热泪盈眶:“能出去,真好。”
捧着一匣首饰赠与她做添妆,定柔怎能再受她恩惠,连连推脱,皇后只好强塞:“你如我妹子一般,缘分一场,姐姐若不拿出些东西,到显得不真挚了。”
一番心意,定柔只好收下。
而后嘱咐她,做了人妇要克己守礼,好生侍奉公婆,为陆家诞育子女,勤勤恳恳,过那夫唱妇随的好日子,别像姐姐,苟延残喘。
定柔也含了泪:“以后我会寻机来宫里探望您......”
正说着,殿门外传来内监尖细的长音:“陛下驾到——”
皇后打了个寒噤,定柔反而坦然无畏起来,我已是昭明哥哥未婚妻,凭你是皇帝又能怎样,退了两步,随着一众宫女跪到了角落。
皇帝形色匆匆,身上还围着披风,进来便对皇后说:“你吩咐六尚局准备准备,朕要册......”猛瞥见了一个袅娜的身影,皇后忙解释:“皇上不是说过但有恩遇了,放慕容姑娘出宫嫁人么,母后昨日心情畅快,降下恩遇,将慕容姑娘赐婚给平凉候家的嫡公子了。”
皇帝目光掠过讶然,意味深长地盯了皇后一眼,又望那小女子,不过几日,你们竟然......
皇后对定柔摆了摆手指:“快跪安吧,收拾行李。”
“喏。”定柔握着首饰盒,拱身退出殿外。
圆圆回到耳房,定柔已将屋子收拾的纤尘不染,将姐妹们床褥拆洗了,坐在镜前换了民间的衣裳,一袭菡萏色荷叶袖齐腰襦裙,头发绾了个女儿式的慵妆髻,簪了一只白玉素钗,和两朵海棠绢花,略施了些胭脂,轻轻画了几笔眉线,又含着口胭纸。
圆圆嘻嘻送了个祝福:“恭喜姐姐好事近!”
定柔吐出口胭纸,回过头来,掩不住灿漫的笑意。“谢谢!”
圆圆失神看着,叹道:“姐姐这一笑,皇上六宫的娘娘们也黯然失色了。”
门外进来一个面生的宫女:“慕容姑娘,奴婢是康宁殿新来的,锦纹姑姑有事找你,说要绣窗花,花样子要您给描出来,让您随奴婢去一趟。”
“知道了。”她想着,我出宫的时间在未时,现在还早,不麻烦走一走。
出了耳房,那宫女径直引着她走偏僻的宫巷,转过几道垂花门,却不是去康宁殿的方向,她好奇问那宫女,那厢只说:“不在康宁殿,锦姑姑在春和殿。”
春和殿?她来宫里这么久没听说那里住人啊。
到了宫门前,门匾上果然镌着“春和殿”三个烫金大字,宫女拱手请入:“锦姑姑在正殿等姑娘。”
定柔莫名生了不安。
踯躅了一阵,还是踏步迈进。
富丽宏伟的宫殿,两阙栖凤翔鸾,台阁廊柱瑶瑶生光,檐角挂着檐铃,风吹咭叮响,庭前一株二人怀抱粗的合欢树,足有百年树龄,还在开着花,如烟如霞,葳蕤遮天蔽日,枝叶遮蔽了大半个院子,树下一个乌木摇椅,定柔想起了妙真观那棵紫藤树。
出神间,有内监在催促她。
方步入前殿,忽听得殿门在身后闭上了,沉重的吱呀声震耳。“你们,何意啊?”
有男人的脚步声从内殿出来,定柔吓了一跳,紧紧贴着门,那人唇角含着缱绻的笑意,目光泓邃,煜煜如明珠流光,穿着月白色流云纹襕袍,束发玉簪,腰束白玉龙纹革带。
定柔顿时脸红耳热,心觉不妙,惊慌地看着他:“你......你诳......诳我来此......何为......”
隔着五步远,皇帝没有往前,眼眸神情地眨动着:“你今天很好看,不过我还是你喜欢你素面的样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那语气让定柔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皇帝抬手指向紫檀长案上一个呈盘,置着一本金册和一方描金紫漆龙凤纹的宝匣。“看看吧。”
定柔拧捏着,皇帝揶揄道:“快,不然我要亲自动手了啊。”
定柔想着,还能是毒蛇怪物要吃人不成,我偏不怕,惴惴走上前,屏气揭开宝匣,是一方金鐏龙纽,底下的篆纹印泥是“贵妃之宝”四字。
不是毒蛇吐信子。
她不知何意,又拿起金册,上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者建邦,设内辅之职,圣人作则......尔靖国公、前淮南节度使慕容槐之十一女,冠尽盛门,幽娴令德,静容婉约,雍和粹纯,柔嘉维则,清心玉映,深和朕心,兹册封尔为正一品贵妃,着首相余,礼部尚书......持节行册封大礼,钦哉!”
贵妃?我?
腰上猛然多了铁环似的手臂,男人的呼吸热热呵在后颈,她立刻蛮力挣扎,男人却动越箍的紧,在耳畔呢喃说:“我登基那日就在想,假若遇到心之所爱的女子,便让她做贵妃,独一无二的位子,无用对着她们卑躬屈膝,只要她一生诚挚待我,我必以帝王之全力去爱护她,给她绝无仅有宠爱和尊荣。”
(老公回来了,就孩子睡得晚问题跟我大吵了一炮,所以今晚得早点睡了,抱歉,这章没写完)
第十九章 将成天堑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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