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驷不懂,但不妨碍他心安理得地做冯周的跟班。
他初中放学比冯周早半个小时,足够搭着公交车晃晃悠悠到冯周初中的门口,等他出来。
冯周上的初中据说是什么名校,陈驷靠在大门口左顾右盼,觉得确实有几分“名校”的样子。
窗明几净,金碧辉煌,如果没有冯周后面那几个把头发染成调色盘的小流氓就更好了。
为首的小流氓额前一缕发挑染成紫色,对着冯周喊:“孤儿孤儿,今天是不是你妈妈又不来接你?”
冯周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怪胎怪胎,”另一个小流氓又喊,“什么时候回你母星去?地球不适合你,快滚快滚!”
两人一唱一和,跟说相声似的。
陈驷听得别扭,刚想上去理论,却被冯周拉住了。
冯周面无表情地给他介绍:“那是我表弟。”
血缘关系上算是表弟,但两人一点都不像。
当年的陶瓷娃娃长大了,还是白白净净的一个人,鼻梁上架了副略显秀气的黑框眼镜,遮住小半张脸。
陈驷趴在奶茶店的小圆桌上咬着吸管看他写作业,忽然问:“冯宝,你们班女生肯定挺多喜欢你的吧?”
冯周愣了下,摇摇头。
“怎么可能啊?”陈驷拍案而起,“隔壁班那个自恋狂都有女生喜欢,怎么你没有女生喜欢?”
“自恋……狂?”
旁边给咖啡拉花的老板瞪了陈驷一眼,他连忙坐回位置上:“隔壁班一个天天考年级第一的傻逼,自恋又臭屁。”
冯周“哦”了一声。
“但是你这条件,”陈驷愁眉不展,“不应该啊,真的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冯周挑眉,“不会有人喜欢我的。”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他不合群又奇怪,每天冷着张脸,不会说漂亮话,每天对着各学科的试卷死磕。
长得好看的小男生一抓一大把,没谁偏要吊死在一棵冰冷无情的歪脖子树上。
冯周没继续这个话题,叩叩桌子:“你作业呢?”
“啊——”
陈驷拉长了声音,显得不情不愿:“没,没带。”
“拿出来,”冯周说,“别让我自己翻。”
陈驷磨磨蹭蹭地从包里抽出一本数学练习册递给他。
冯周翻了两页,指着一道证明两角相等的题问他:“这个怎么错的?”
“记错概念了当时。”
“把平行线性质背给我听。”
陈驷磕磕绊绊地翻着白眼:“这个……两,两直线平行,同旁内角相等?”
“相等个屁,”冯周说,“回去把这一课概念抄五遍,明天带来检查。”
陈驷哀嚎一声趴在桌上,跟他讨价还价:“三遍行不行?”
“六遍。”
“两遍呢?”
“十遍。”
“五遍就五遍,”陈驷终于妥协,语气里带着点委屈,“凶屁。”
冯周看着小孩的后脑勺,唇角勾起一丝笑。
但笑转瞬即逝,像从未来过一样。
他一向不愿意把情绪外露,在老师家长们眼里是乖巧的沉稳懂事,在同班同学眼里是讨厌的故作深沉。
陈驷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嘟嘟囔囔道:“你要是在我们学校,肯定能考得过隔壁那个讨厌鬼。”
“怎么这么关注人家?”
“因为我同桌一直想考一次第一,全被他拿下风头了,”陈驷似乎在给自己同桌抱不平,“真无语,拿第一了不起啊?”
也是次次拿第一的冯周笔尖一顿。
那确实是挺了不起的。
他有点好奇陈驷嘴里那个很高调的年级第一,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想让他再多说点,可看着友人哼哼唧唧的模样,心中了然陈驷或许与那人有矛盾,明摆着不想再提。
不多说就不多说吧。
冯周心里其实存了点隐秘的期待。
他期待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可以匹敌自己的学识,轻松地理解复杂的科学定理,并爱上它们。
而且不会觉得热爱它们的自己像个怪胎。
冯周老成地叹了口气,觉得这样的人或许一生都遇不见一个,将陈驷的作业本又翻了一页,盯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大红叉,觉得心情更差了。
罢了。
他想。
就算遇不见也没关系。
科学家说宇宙里有一枚名为CX330的恒星,终其一生在无边夜幕中孤独地发光。它身边没有行星,连陨石与星辰碎屑也只是匆匆而过,与它的轨迹从未相交过。
你孤独吗?
冯周有心问这颗恒星,但也只是在自己觉得孤独的时候的突发奇想。
可如果能这样静静地发光发热,纵使无人在意与理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人类终于在宇宙中发现了CX330的卫星也不是不可能。
相信时间吧,时间永远会带来惊喜。
少年老成的人坐在奶茶店靠窗的小桌子上,用红笔一道题一道题认真地纠正着朋友的作业本,忽然听见一道极具活力的笑声。
他微微蹙眉,顺着笑声抬起头,只瞥见惊鸿似的一抹橙,盛放在眼前,让他有些分不清是夕阳的余韵还是人穿的衣服,再一恍神,那抹橙又归于人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记忆里留下不甚清晰的一个剪影,如同只存在梦里的美好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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