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瀛在悠闲地质疑自己看人的眼光,崇令此时情势却不容乐观。
他借着符探知底下的场景,却只看见一片漆黑,事出反常必有妖,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开始兴奋。
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一切如常,并且每次都以失望告终。
所以有一丁点的不合常理,都是希望。
他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顺着符篆延伸的方向而去,就像是在顺着人体血液流淌来感知整个人一样,他在感知这棵树树根所到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像是被关在了幽闭的空间里,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前路,更没有回程的路。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的场景,眼神里多了几分困惑。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晚风将几片落叶吹到角落,那个男鬼还在不远处,细细看着碑文,整个院子,除了他自己,一个活人也没有。
那个男人像是有感应一般,崇令睁开眼后没两秒,他就回过头看过来。
刚刚借着黄符探地底毫无收获,崇令不甘心,恨不得就占着脚底这块地到天长地久,可这时之前那个扫地的小僧人过来,冲着崇令合掌说了句要关寺门了,对方态度谦和有礼,崇令不得不被赶出门。
商瀛一直在他旁边走着,其实作为鬼魂他不走也没人赶他,崇令猜他当人当久了,还没适应自己是阴魂,也懒得提醒他。
崇令顺着青石板路边走边想着事情,没注意身边的商瀛这时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寺院的铁门。
快到大路时,崇令骤然停下脚步,又折回寺院门口,铁栏杆门阻挡得了人进入,却挡不住视线,里面的情形可以看得清楚。
大殿里泛黄的灯光,院子里摇摆的树叶,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在看什么?”商瀛问。
崇令此时说不上是不是失望,不答反问:“你觉得这个寺庙有什么不同吗?”
商瀛诧异了一下,“有。”
崇令再问什么,他就不说了。
其实就是病急乱投医才问的,也没真打算从他那得到什么信息,他哪怕是有修为的鬼魂,自己却也是精通道法的活人,并不差在哪儿。
崇令顺着围墙走,在不远处看见几块摞在那没人用的红砖,大概是周围谁家修房用剩下的。
他走过去把红砖搬到围墙边,感觉到了合适的高度,抬脚踩了上去,费力地扒到寺庙高高的围墙上。
商瀛此时也不声不响坐在旁边,一派轻松。
当鬼还真是省事儿!
崇令朝旁边瞥了眼,不由腹诽。
好在这片老城区没什么路灯,所以周围一片漆黑,并没有谁能够发现这里的一人一鬼。
眼前的场景让崇令惊讶,明明几分钟前透过铁门看寺院里还是空无一人,这会儿却又不同,一个衣服被洗得发白的男人正在擦拭石碑,老和尚躺在凉椅上,扫地的小僧人在一边扇着扇子,大树下还坐着两个纳凉的人,正在交谈着什么。
崇令看了一会儿,再没别的发现,转身准备跳下去。
之前的红砖摞得不稳,他根本就没准备踩着下去,不过现在这么一看围墙确实有些高了,尤其是他跳下去脚底落地声音很有可能惊动一墙之隔的人。
崇令正犹豫,就看见商瀛已经到了下面,他蹲在围墙上眸光微闪,压低声音,居高临下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
“商瀛。”对方回答。
崇令眨了眨眼睛,没有太多犹豫,“商瀛,我跳下去,你接着点我。”
“你怕摔?”商瀛问他。
崇令被噎了一下,“怕动静太大。”
商瀛看了看院墙,默默点了点头,“用一个厉鬼作为交换?”
崇令僵滞了那么两秒,听他又道:“在月底前交差。”
崇令差点没蹲在墙头就和他打起来,趁火打劫不外如此,看他今天跟了自己一天还算安分,还以为是本性不坏,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在寻找时机敲诈勒索。
崇令咬了咬后槽牙,回头有看向院内的几个人,不得不点头,“成交!”
商瀛嘴唇微扬。
“那我跳了!”崇令道。
商瀛“嗯”了声,没什么别的动作。
在崇令跳下来的刹那,商瀛伸出双手,一双大手捏在对方的腰间,几乎是在半空中就将崇令接住,然后以自己的胸膛作为缓冲,让人悄无声息地落地。
崇令许多年没被人这么近身,连谭晟都几乎没有触碰到他的机会,乍然间有些不太适应。
他原以为商瀛只会在他落地的时候伸手给他借点力,没想到是这个情形,不过在安静的夜里没发出丁点声响,崇令没有责备的余地。
从对方胸膛里离开,直起身子退后两步,按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也适时离开,崇令道了声谢,顺着围墙往回走。
他想起刚刚自己手指碰到商瀛,明明摸到了一片温热。
再路过寺院铁门时,他不经意往里看了眼,瞳孔微缩。
寺庙的院子里空无一人。
这不对!
崇令几乎同一时间手握住了门上有些锈迹的铁杆,没有符咒的痕迹,也没有结界的存在。
崇令没准备再爬一次墙头,他心里明白,爬一万次也没什么区别,从这里看到的,也还会是空荡荡的院子。
谭晟的电话又一次打来,在崇令口袋里抖了近半个多小时的手机终于被他掏了出来。
“师弟啊!大学宿舍又闹鬼了,委托人打电话催我,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快顶不住了!”电话那头谭晟的声音凄凄惨惨。
崇令看了眼寺院门,“你在哪?”
“在女宿舍门口啊!这里蹲了十几个鬼…”
崇令:“色鬼吗?”
崇令这个时候竟然还开了句玩笑,谭晟火急火燎中听到这么一句,恨不得对着电话跪下来叫爷爷。
“位置发给我,一会到。”崇令终于大发慈悲。
半分钟不到,谭晟的定位传到了崇令的手机上。
“你还跟着?”崇令坐上车的时候,看向身边人。
“我还没去过女宿舍。”商瀛认真回答道。
崇令:“……”
都跟着监工一天了,他崇令还能欠债不还不成?!
从城南到城北,少说也要半个多小时,崇令到地方的时候,就看见谭晟抱着桃木剑和一群鬼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女宿舍旁边有个景观湖,崇令合上车门,抬脚大步走过去。
“师弟,你终于来了!”谭晟看见崇令就像找到安全感,松了口气,待他看见崇令身后的人…鬼时,瞪大眼睛,“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崇令懒得解释,商瀛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所以谭晟这句话注定没人回答。
“怎么回事?”崇令看向排排坐的鬼,问道。
谭晟一脸无语:“晚上接了个学生的电话,说宿舍又在闹鬼,我就赶来了,还没被宿管阿姨拦着,就被这群…”
崇令又看向那排坐着的鬼,挑了挑眉。
正方回答完毕,他示意反方辩手自由辩论。
崇令能看出这群鬼身上没有背负冤孽,对他们聚众拦人有些新奇,倒是没有见到鬼就要打要杀的样子。
几个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开口。
崇令回头看向懂阴间习俗的商瀛,“阴间这么挤?”
把商瀛这个六年后投胎的鬼挤出来天天在人间逛也就罢了,随随便便就能又遇到一群。
商瀛也看向那群鬼,魂都是新的,还带着点人气儿,看来都是刚死没两年的。
他犹豫了几秒,轻咳一声,“还好吧…”
崇令抓过无数鬼,对这些新鬼有着天然的震慑力,他站在那泰然自若的样子,和谭晟那种抱着桃木剑心虚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似乎是达成共识,那群鬼里有一个领头的回答道:“阴间鬼满为患,我们几个生前得过且过没什么成就,所以投胎被安排到了十几年后…”
那鬼说着把自己腿部有点松散的魂魄捏回原形,“阴间不好混,我们又没有钱贿赂阴差,只能靠做好鬼好事减少排队时间…”
他说到这,崇令和谭晟都明白了,这群连魂魄都稳固不住的新鬼,为了做好事,所以把谭晟当成要偷入女宿舍的老色批了。
崇令不由对谭晟高看几分,“当抓鬼师当到你这种程度,出去可别说是崇家人。”
谭晟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因为太不拘小节不注意保养,就看起来很猥琐了吗?
新鬼们看了看崇令,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商瀛,刚准备说什么,商瀛先一步开口了,“这没你们事,找别的地方积德去吧!”
他话音刚落,几个新鬼没有半点异议地跑了。
谭晟被这群鬼看人下菜的态度打击到了,别人让走就走,他好话说尽这群鬼都不鸟他一下。
已经到了宿舍要关大门的时候就,宿管阿姨却迟迟没有出来锁门,这病不符合常理,崇令走向值班房间,轻扣了几下窗玻璃。
玻璃窗被打开,宿管阿姨的脸出现在大家面前,她的头发全部用皮筋扎在脑后,露出亮堂堂的脑门,看见崇令就挤出慈祥的笑意,“小伙子,这么晚了还来看女朋友啊?”
谭晟抱着桃木剑从不远处蹿了过来,宿管阿姨的笑瞬间僵在脸上,一脸严肃冲谭晟道:“你来找谁?关门了,明天再说!”
谭晟:“……”
这宿管阿姨独门绝学是变脸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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